[續再婚的女人招魂節一景上一小節]“阿光……你千萬別上伊作這種人的當呀。”
“可是……”阿光像趴在母膝上酣睡的孩子遇上電車相撞猛然嚇了一跳,不由地分辯說:“可是,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因爲那家夥是個鬼。”
“嗯。”阿光不知不覺地用右手緊緊攥住了鬃毛。
“我想,來這兒准會碰上誰,我就來了。”
“是嗎?”
“你長大啦。”
“沒意思吧?”
“那……”
“還是趁現在不幹這行算了。”
“嗯。”
“人幹這行,到最後會落得一身馬臭味,就算報銷了。”
“嗯。”
“到了那地步,哪還有臉去見父母呢。”
阿光嚇得心裏撲通直跳,又不能正面瞧僵屍般的阿留一眼。她眼裏映現的只是馬皮朦朦胧胧地不斷擴大。她似聽非聽,腦子裏充滿了自憐的思緒。
“阿倉也演出嗎?”
“阿倉今天休息。”
“是嗎?”
“你不能看一會兒嗎?”
“就是看了,也沒有意思呀。”
“那倒也是。”
“阿光,一旦成了男人的玩物,就沒完沒了啦。”
“若是那樣,就跟死了差不多。”
“決定跟誰,就早點身吧。”
“……”
“我去聽聽八木小調。”
阿留直勾勾地望著阿光的臉,要說的就是這些。她像沒有別的事,把話說完,便匆匆地離去了。
右鄰的帳篷裏,正在表演滑稽舞。
阿光一擡頭,發現有人聚攏過來聽她倆的談話。剛才那個戴便帽的和那個系窄硬腰帶的,不知什麼時候又折回來,伫立在那裏。
“唉呀!”阿光如夢初醒,她好像知道自己的睡相被許多人瞧見似的,感到啼笑皆非,挺起身子來了。
“……不過,阿留不管有沒有受伊作的騙,結果還不是一樣的嘛。可恨的,又不是伊作一個人……”阿光目送阿留遠去。她雙腳做好踏镫的准備,將上半身微向前己再稍後退,保持平衡,然後用後跟策馬飛快地跑了……你看,到現在阿留走路的姿勢不是也沒擺
當年的模樣嗎?她伸開短
,搖搖晃晃地邁步,那樣子不就是當年騎在馬背上的姿勢嗎?她那屁
往後墜,如果沒有那件短夾外
遮掩,她的背影也實在不堪入目啊。
阿光差點掉眼淚了。
“……我從前也像方才那個孩子一樣,騎在阿留的肩上,戰戰兢兢地抱住阿留
的頭,站在阿留
的肩上,叉開雙
。那時阿留
不已成了男人的玩物了?就說你吧,那時你不是也只好認命嗎?……”
阿光同阿留邂逅時,馬背上的另外兩個人佯裝素不相識的樣子,從從容容地繼續在帳篷前來回轉悠。
阿光騎著馬兒,進了兩匹馬之間。
此時阿光像一個被人欺負的孩子,欺負者倒不是阿留。盡管這孩子得到母的保護,把欺負者趕走,並安慰了她,可她回想起來,被人欺負的根源在于自己淘氣,就對自己發誓:“以後老實點吧。”她這顆童稚般純潔的心在起伏翻騰。不知怎的,竟羞愧得無地自容,連那彎曲的膝蓋也伸展不直了。阿光如同世間的尋常女人一樣,正襟危坐在無鞍的馬背上。
這個馬戲團最紅的明星,特意給自己起了一個時髦的藝名,叫做櫻子。她騎著馬兒,挺起脯,腳尖打著拍子,唱著小調,從阿光面前走過。
“連櫻子也是那樣的啊。盡管她很倔強,要麼打男人的臉,要麼又咬人家又頓足捶,最後還是落得同樣的下場。我們一開始就不是伊作的對手……”阿光嘟嘟哝哝地說了許多話,她本想說些自我安慰的話……反而按捺不住自己害羞的心,像第一次在觀衆面前出現的小姑娘,爲自己穿上嶄新的、腰間和袖口縫上皺折的花花綠綠飾物的馬服而感到羞愧一樣。
她猛然趴下上半身,抱住馬脖頸,將臉埋在那邊人們瞧不見的鬃毛裏……果然嗅到一馬臭味。
有臭味……她由此想起阿留的勸戒:“別變成有馬臭味的人。”就覺得阿留的出現,有幾分可笑。她诙諧地擡眼一看,不知怎的,前面威風凜凜的櫻子,反倒很值得她信賴了。
“阿櫻!”
櫻子威嚴地回過頭來。
“阿櫻,你認識她嗎?”
“她早先在這兒的吧?”
“嗯。”
“那副模樣好像屁快要著地了。”
“長期騎馬,就會變成那副樣子的吧。”
“真討厭,她可能得過中風病或是風病吧。”
“啊?”
“真像乞丐的模樣啊。”
“可是,一想到咱們將來也會變成那樣子,也就有點寒心啊!”
“那就看你自己是什麼格啦。”
櫻子前佩戴著帶鏈的銀牌獎章,緊緊抿住兩片紅豔豔的嘴
,顯現出兩個酒窩,這張抿著嘴、下頰寬大的臉,漾出了傲慢的神
。她來到帳篷左端,然後將馬頭掉轉過來。
魔術戲帳篷前的那塊幕布拉了起來,似乎有心讓人從外面窺視裏面的情景。
舞臺上,一個身穿粉紅外套和青
內
的女子從啤酒瓶裏,無休止地把萬
旗拽出來,最後一面是大太陽旗,吧哒吧哒地搖晃著。這位女子每拽一面旗,就數一二……反複地動作著。每次動作,一遍遍地忽左忽右揚起她那長長的下巴颏,阿光連這個也都看見了。
阿光揚起下巴颏,使勁往前伸出去——她在馬鬃後面試著揚起了兩三次,頓時心情也變得快活了。
阿光把睑從馬右側移到左側後面,跟著櫻子掉轉了馬頭。
……阿光很是可憐,身心每天都受到折磨;越受折磨,她的夢就越甜美。然而,她已經不相信夢與現實之間有什麼浮橋。相反,她能做的,就是跨上天馬,隨心所慾地從太空邀遊到夢的世界……
阿光的心情變得快活了。但她依然對夢中的自己回答說:“不過,阿櫻不像我,誰也不會說她像只狐狸精。阿櫻
還說,我跟她不僅長相不一樣,
格也不同。”
“瞧你這個人,都說些什麼呀。”阿光喃喃自語,她突然像哭過後又高興的孩子想淘淘氣開開心,正巧她的馬走過帳篷前,到了距帳篷入口很近的地方,和一匹屁
向著過往行人、嚼食幹草的無鞍的馬擦身而過。就在這時,她雙膝用力,立即跳到那匹馬的背上。
“唉呀,這個孩子!”
旁邊的馬戲班老板娘吃了一驚。
“老板娘,阿留來過啦。”
“知道了,你幹嗎學這種怪樣……”
阿光實在不好意思,她做了一個離奇的雜技動作,還是無法掩飾她的尴尬。
阿光的夢猛然消失了。
此後又走了一個來回……
門“刷”地開了。櫻子從敞開的入口勒住缰繩,跑進了帳篷裏。
阿光也輕聲吹著口哨,策馬前進。
帳篷中央鋪成圓形的地板上,表演雜技的孩子們像一群耗子似的四散開了。
“噓、噓……”
伊作英姿飒爽地在正中出現,高聲地吹起口哨來。
不光是馬兒……就連阿光聽到那種聲音,也都振作起精神來。
伊作用長皮鞭猛烈地抽打地面,趕著馬兒。皮鞭趕著櫻子的馬兒。
繞場兩三周後,這回爲了表演雜技,阿光再次曲起雙腳,正襟危坐在馬背上。
兩個漢子將一塊兩三尺長的紅布的四個角拉得平平整整,鋪在馬道上,然後站在馬道兩旁。馬兒經過這裏時,他讓讓馬兒從紅布下鑽過去,姑娘則雙膝用力,騰身躍過紅布,然後落在從紅布底下鑽出來的馬背上,又繼續奔馳。
櫻子機敏地躍了過去。
阿光無暇他顧,被布絆住了自己的足尖,將雙手撐在馬背上。失敗了。
伊作給她抛去一個嚴厲斥責的眼。皮鞭開始趕著阿光的馬兒。
阿光拼死命地躍過第二塊紅布……同時兩個漢子用力將紅布往後拉,有效地讓她發揮那靠不住的膝頭的力量。
不管願意不願意,阿光沒有考慮的余地,像老鷹叼走小似的,馬兒迅猛地奔跑了。
盡管如此,阿光還是不由分說地在馬背上站立起來,准備做下一個雜技動作。
櫻子雙手拿著點燃了火的半橢圓形鐵絲圈的兩頭,在團團轉圈的馬兒的背上,輕巧地表演著獨跳火繩,就像女神鑲在火焰劃出的橢圓畫框裏一樣,從腳下到頭頂罩上一個光圈,豔麗極了。
阿光接過來的鐵絲圈,火苗已經燃燒到這圓圈的末端了。與跳繩一樣,她把圓圈從後面轉到前面,又轉到臉部,耳旁響起火焰的撲撲聲,火光刺眼,難道今天的火焰要鑽進心窩裏來嗎?她雙手頓時完全失靈,失去了平衡。她只好再來一遍。腳下剛越過鐵絲圈,她覺得這回只有馬兒騰空而起,好像失去了自己的立足地,眼睛也花起來了。
櫻子把半橢圓弄成全橢圓的火圈,自己的身影嵌在其中,連續表演了幾個絕妙的技藝。
櫻子劃出的橢圓形,在阿光的眼裏若有若無。她感到站在同自己不合拍的馬背上,也是十分危險的。
“噓、噓、噓……”伊作打起口哨。
阿光十分沖動,恨不得趴在地上,亂打亂踢地痛哭一場。
表演這個靈巧而優美的雜技,平日不知重複了多少次,如今是真的不行,還是任不想表演?或是前些日子身
不適,加上三天招魂節受的累,一下子爆發出來,自己大病臨頭呢?阿光自己也弄不明白。
搖晃的一刹那間,她將火焰抛到馬兒的眼前,咚的一聲把屁坐在馬背上。
阿光的馬兒受驚,高高擡起前腳,飛快地跑開了。輕輕擦了擦櫻子的馬兒的腹部。
“啊,趕上櫻子了,超過櫻子了!”……只有這點阿光清晰地意識到了。這當兒,兩匹馬兒的腹部相觸,微微晃了幾下,馬戲團明星櫻子連同火焰的光圈一起,從馬背上掉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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