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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婚的女人》仲夏的盛裝

川端康成作品

  

  熊女——是我講給大家聽的。講的是一個身上長著熊毛的姑娘的故事。

  那還是8月份,大海的波濤聲夾雜著秋蟲啁啾的鳴叫。在鐮倉的山莊住著許多從不光顧淺草那種下層娛樂場所的婦人們。

  木谷家遺孀的肩上還殘留著從舞場上帶回來的粉紅se彩帶。

  當然,這個山莊裏也常有與她們過著不同生活的女人被男人帶來跳舞,但這樣的女人無一例外都十分年輕。不過,她們差不多都不住宿過夜。

  住在旅館裏的婦人們,總把那些跳完就走的,也就是那種渾身散發著人造絲氣味的女人們看成是舞女。可若要她們說東京舞場的舞女與橫濱本牧的舞女有什麼區別,避暑山莊的婦人們可能誰也分辨不出來。

  所以當她們聽到我講的故事,如同表示一種禮節似的皺起眉頭,當然也就不足爲奇了。

  熊女在淺草是供人獵奇的,就是俗稱的“報應。”

  當她們聽到熊女在淺草極受歡迎時,不由得又大吃一驚。

  “其實她還是個大美人呢!”

  “真討厭!男人們。”

  “美得就像神話裏的仙女一般。世界上哪個民族沒有人獸相戀的傳說呀?要不就是男人莫名其妙,要不就是女人稀奇古怪——同野獸或半獸半人相戀的男人多呢,還是女人多?我沒有進行過這一傳說的統計,當然不知道。不過,依我看來,再沒有第二個女子是那個熊女的競爭對手了。這足以證明美貌的力量有多大。”

  “她不是對付女人的選手,所有美貌女人不都是對付男人的選手嗎?”

  “別再爭了!”cha嘴的是一位最漂亮的小jie,“您說那個熊女的上臂、脖子、背、song部都長滿了毛。像熊毛一樣長長的,還帶卷兒。那些毛也許是對美的一種懲罰吧。因爲她太美了,神明懲罰了她。”

  “您的看法非常有暗示xing,充滿了哲理!但您的意見顯然是有缺陷的。第一、美麗的人並沒受到懲罰——像你一樣,又怎麼說呢?”

  “哎呀!可南先生從沒有說我美如天仙呀!”

  “小jie的美又是一種不同的美。”我才不會如此恭惟你的。

  “也許是因爲長了熊毛,所以沒有長毛的地方就顯得格外美麗。人們絕想不到沒有毛的肌膚居然如此jiao美無比。這大概是因爲經常吃活蛇的緣故吧。”

  “吃活蛇?——你qin眼看見過嗎?”

  “她的圍裙沾滿了鮮血,她用嘴咬蛇呢!”

  “也許她真是我們的選手呢。女人爲了美,竟然墮落到這種地步。如果熊女再有名一點,女人豈不都要吃蛇了。——這就是南先生的高見吧。”

  “每天她都能收到兩三封年輕學生寄來的情書。不只是lang漫的年輕學生,據說贊美她的還有畫家、電影演員、公司職員等。她每天早上穿著中式服裝走進小屋。因爲中guo的旗袍是立領,加上長發一直披到肩上,頸毛全都被遮掩起來了。她這樣一打扮,完全是個美貌無比的少女。而且,聽說熊女還有近2萬圓的積蓄呢。”

  “那可是個不錯的新娘。”

  “她還說希望中學生們寄去情書都用往返明信片。”

  “帶回信郵資的情書——她不會是把那些郵票積攢起來作爲存款的吧。情書用往返明信片寄,這是個好主意。”

  聊到這兒,關于熊女的話題也就告了一個段落。

  但是,只有木谷家的遺孀沒有笑。

  因爲她的丈夫,也曾經說過希望得到附有回信郵資的病中慰問信。

  ——你是會取笑呢?還是會生氣呢?木谷可就是這麼說的。

  這是木谷夫人給我的信的第一句話。我至今也不曾忘記。

  那還是兩個月前木谷還在世的時候。她的信就是這麼開頭的——‘你是會取笑呢?還是會生氣呢?’木谷可就是這麼說的。

  “南君也是個糊塗蟲。他爲什麼不給我寄往返明信片呢?或是在慰問信裏附上郵票也行呀!寫一封回信,買信封和信紙的錢差不多可以買兩盒牛nai呢!”

  木谷一邊這樣說,一邊大聲笑著呢!

  “不過,無論如何,我還是要給南君寫信的。我想請他做遺言的見證人。”

  可所謂遺言就是那些我每天都聽厭了的話。

  你見到木谷時,也許你會很吃驚,懷疑他是否已經發狂了。希望你能事先心理有所准備。——木谷所謂的遺言(不,縱然我不願相信那個不祥的詞語)就是,當他去世之後,一定要讓我盛裝打扮。

  你也知道,我根本沒有什麼yi裳和化妝品。

  所以,木谷現在最想要的慰問品不是蛋糕、也不是shui果,而是新出版的婦女雜志。你明白嗎?木谷說要從婦女雜志的封面cha圖、報道、廣告上給我選定服飾。等他死後,一定要讓我穿上最華麗的yi服、戴發飾、拿陽傘——

  一聽到病人說這些話,我就忍不住地哭。這倒不是高興,也不是悲傷——而是有一種強烈的被欺負作踐的感覺。

  也許木谷對我還不十分中意吧。

  即使他還沒瘋,神經也一定是出了毛病。無論如何,請你務必來一趟,希望你能來解開這個不可思議的遺言之謎。

  “謎?——那位美麗的木谷夫人說這是一個謎。”我看完信一邊自言自語道。

  這封信是估計我一定會去才寫的。可是,我和木谷關系qin密到該去聽他遺言的程度嗎?我不過是熟悉他夫人婚前做姑娘時的事罷了。

  忽然,我的眼前浮現出身著盛裝的木谷夫人的樣子。可真美啊,當然那還是當姑娘家時的她。

  我好像突然撞上了什麼冰冷的東西似的驚覺起來。

  “莫非木谷的遺言真是我應該去聽的?”

  因爲我也曾是木谷夫人——琉璃子的求婚者之一。而且她在做姑娘時也一定感覺到了這一點。況且,當初想和她結婚的男人們中,至今尚未結婚的大概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吧。

  “謎?”——這位美麗的木谷夫人說這是一個謎。——而且還希望我去解開這個謎。這不就是想讓我弄明白這位妻子那可怕的秘密的心願嗎?

  木谷恐怕正是完全看透了這一點,才想留下這個不可思議的遺言的吧。

  琉璃子在信中說,這種不可思議“讓人有種被狠狠地愚弄了一番的感覺”。

  “明確地說,就是木谷想象到他死後妻子會和我結合,他的心受到嫉妒的煎熬。他的遺言不過是出于對我們兩個人的別有用心的挖苦。”

  可是,對于我來說這只不過是一個過分的意外,而且也是一個過于簡單的謎解罷了。

  “我仍無法忘記琉璃子的美貌,因此才這麼胡亂猜疑。”

  我寂寞地笑了、然後去買了七種當月的婦女雜志。但是,我總覺得木谷的“謎”裏還藏著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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