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雙城記第6章 鞋 匠上一小節]輕漂亮的臉上重複得如此准確(雖是表現了堅強的格),竟仿佛是一道活動的光從他身上移向了她。
黑暗又籠罩了他,他對兩人的注視逐漸松懈下來,雙眼以一種昏瞀而茫然的表情在地下找了一會兒,便又照老樣子東張西望,最後發出一聲深沈的長長的歎息,拿起鞋又幹起了活兒。
“你認出他了麼,先生?”德伐日先生問。
“認出來了,只一會兒。開頭我還以爲完全沒有希望了,可我卻在一瞬間毫無疑問地看到了那張我曾十分熟悉的面孔。噓!咱們再退開一點,噓!”
那姑娘已離開閣樓的牆壁,走近了老人的長凳。老人在低頭幹活兒,靠近他的人影幾乎要伸出手來摸摸他,而他卻一無所知。此中有一種東西令人肅然竦然。
沒有話語,沒有聲音。她像精靈一樣站在他身邊,而他則彎著腰在幹活。
終于,他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要取皮匠刀了。那刀就在他身邊--不是她站立的一邊。他拿起了刀,彎下腰要工作,眼睛卻瞥見了她的裙子。他擡起頭來,看到了她的臉。兩個旁觀者要走上前來,她卻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別動。她並不擔心他會用刀傷害她,雖然那兩人有些不放心。
他恐懼地望著她,過了一會兒他的嘴開始做出說話的動作,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他的呼吸急促吃力,不時停頓,卻聽見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
“這是什麼?”
姑娘淚流滿面,把雙手放到邊吻了吻,又伸向他;然後把他摟在
前,仿佛要把他那衰邁的頭放在她的懷抱裏。
“你不是看守的女兒吧?”
她歎了口氣,“不是。”
“你是誰?”
她對自己的聲音不放心,便在他身邊長凳上坐了下來。他退縮了一下,但她把手放到了他的手臂上,一陣震顫明顯地通過他全身。他溫和地放下了鞋刀,坐在那兒瞪大眼望著她。
她剛才匆匆掠到一邊的金長發此時又垂落到她的脖子上。他一點點地伸出手來拿起發鬟看著。這個動作才做了一半他又迷糊了,重新發出一聲深沈的歎息,又做起鞋來。
但他做得並不久。她放掉他的胳膊,卻把手放到了他的肩上。他懷疑地看了那手兩三次,似乎要肯定它確實在那兒,然後放下了工作,把手放到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根髒汙的繩,繩上有一塊卷好的布。他在膝蓋上小心地把它打開,其中有少許頭發;只不過兩三根金的長發,是多年前纏在他指頭上扯下來的。
他又把她的頭發拿在手上,仔細審視。“是同樣的,怎麼可能!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是怎麼回事?”
在苦思的表情回到他額上時,他仿佛看到她也有同樣的表情,便拉她完全轉向了亮光,打量她。
“那天晚上我被叫走時,她的頭放在我的肩上一-她怕我走,雖然我並不怕--我被送到北塔時,他們在我的袖子上找到了這個。‘你們可以把它留給我麼?它不能幫助我的身逃掉,雖然能讓我的精神飛走。’這是我當時說的話。我記得很清楚。”
他用嘴做了多次動作才表示出了這些意思。但是他一旦找到了話語,話語便連貫而來,雖然來得緩慢。
“怎麼樣--是你嗎?”
兩個旁觀者又嚇了一跳,因爲他令人害怕地突然轉向了她。然而她卻任憑他抓住,坦然地坐著,低聲說,“我求你們,好先生們,不要過來,不要說話,不要動。”
“聽:”他驚叫,“是誰的聲音?”
他一面叫,一面已放松了她,然後兩手伸到頭上,發狂似地扯起頭發來。正跟除了做鞋之外他的一切都會過去一樣,這陣發作終于過去。他把他的小包卷了起來,打算重新挂到口,卻仍然望著她,傷心地搖著頭。
“不,不,不,你太年輕,太美麗,這是不可能的。看看囚犯是什麼樣子吧!這樣的手她當年從來沒看見過,這樣的臉她當年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聲音她當年從來沒有聽到過。不,不。她--還有他--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北塔那漫長的時間之前。你叫什麼名字,我溫和的天使?”
爲了慶賀他變得柔和語調和態度,女兒跪倒在他面前,哀告的雙手撫慰著父的
口。
“啊,先生,以後我會告訴你我的名字,我的母是誰,我的父
是誰,我爲什麼不知道他們那痛苦不堪的經曆。但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不能在這兒告訴你。我現在可以在這兒告訴你的是我請求你撫摸我,爲我祝福,
我,
我啊,
愛的,我
愛的!”
他那一頭淒涼的白發跟她那一頭閃光的金發混到了一起,金發溫暖了白發,也照亮了它,仿佛是自由的光芒照射在他的身上。
“如果你從我的聲音裏聽出了你曾聽到過的甜蜜的音樂--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但我希望會--就爲它哭泣吧,爲它哭泣吧!如果你在撫摸我的頭發時能回想起在你自由的青年時代曾靠在你前的頭的話,就爲它哭泣吧,爲它哭泣吧!若是我向你表示我們還會有一個家,我會對你一片孝心,全心全意地服侍你,這話能令你想起一個敗落多年的家,因而使你的心憔悴,你就爲它哭吧,哭吧!”
她更緊地摟住他的脖子,像搖孩子似的在前搖著他。
“如果我告訴你,我最最愛的人,你的痛苦已經過去,我是到這兒來帶你
離苦海的,我們要到英
去,去享受和平與安甯,因而讓你想到你白白葬送的大好年華,想到我們的生地--對你這樣冷酷無情的法蘭西,你就哭吧!哭吧!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名字,談起我還活著的父
和已經死去的母
,告訴你我應當跪在我光明磊落的父
面前求他饒恕,因爲我不曾營救過他,不曾爲他通宵流淚、睡不著覺,而那是因爲我可憐的母
愛我,不肯讓我知道她的痛苦。若是這樣你就哭吧!哭吧!爲她而哭!也爲我哭!兩位好先生,謝謝上帝!我感到他神聖的眼淚落在我臉上,他的嗚咽抽搐在我心上!啊,你看!爲我們感謝上帝吧!感謝上帝!”
他已倒在了她的懷裏,他的臉落到了她的膛上:一個異常動人,也異常可怕的場面(因爲那奇冤和慘禍)。兩個在場人都不禁雙手掩面。
閣樓的靜谧久久不曾受到幹擾,抽泣的膛和顫抖的身軀平靜了下來。正如一切風暴之後總有靜谧。那是人世的象征,被稱作生命的那場風暴必然會靜下來,進入休息和寂寥。兩人走上前去把父女倆從地上扶了起來--老人已逐漸歪倒在地上,精疲力竭,昏睡過去。姑娘是扶著他倒下去的,讓他的頭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她的金發垂了下來,擋住了他的光線。
“如果我們能把一切安排好,”她說,羅瑞先生已好幾次抽動鼻孔,這時才對她彎下身來。她向他舉起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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