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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島劄記》一 初訪廣島

第2小節
大江健三郎作品

  [續廣島劄記一 初訪廣島上一小節]決定,哪怕有意見分歧也要召開大會,但卻被置之不理,用欺騙的文章把不同的意見掩蓋住,假裝成意見統一了似地去召開大會,怎麼能成功呢?基層群衆已經提出,今後的和平運動不再依靠日共、工會總評議會、社會dang,而靠他們自己去推動。就算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在空中解ti了,能雄心勃勃地把運動繼續下去的還是那些基層的群衆。”橫須賀的理事焦慮地說。理事們一個個又都陷入充滿疲勞感的沈默當中。我離開討論會走下樓梯。一樓大廳開始混雜起來。從各地趕來的人們以代表身份來這裏登記並准備交付分擔的資金,可是由于常務理事會會議陷于停頓,接待工作也無從開始。人們有的圍成圈蹲坐著,有的聚在一起慢慢走動,有的在練習唱歌。正像橫須賀的理事所說的那樣,他們充滿活力,無憂無慮。在他們和安井理事長、召開秘密會議的人們以及被拒之門外的理事們中間,讓人感到有重重隔閡。即便是大會最終迎來開幕式,這些隔閡又如何消除呢?耀眼的陽光下,和平公園顯得空蕩蕩的。望著這座即將迎來兩萬名與會代表的空曠的公園,我不禁感到茫然。

  在廣島爲數衆多的各種塔中,原子彈爆炸死難者供奉塔是命名最貼切的一座。此刻,我正朝它走去。塔身旁邊,有位老婦人默然伫立。在廣島,我曾多少次看到過這樣默然而立的人們,他們都在那天目睹了人間地獄的慘象。他們黯然的眼底仿佛深藏著令人恐怖的東西。在《廣島之河》裏,兩位有著這種眼神的老婆婆,其中一位這樣敘述道:“那種病,旁邊的人看著才揪心啊!我的女兒,爲了剛出生的真美子,說什麼也想活下來,可沒人能救活她。不光這些。奈奈子死了,我還剩個叫‘廣’的兒子,26歲了,可手上頭上都留下了燒傷的疤,爲這連婚都結不成,已經自殺過好幾次了。”另一位老婆婆說:“我那兩個侄女住在鳥屋町,是光著身子跑出來的。說是在江波呆了一宿,路上人家給了件薄浴yi,這才撕成兩半好歹裹在身上。meimei死的時候,慘得沒個人樣,東家嫌髒,直嚷嚷:‘可別傳染上。’jiejie求我說:‘伯母,我病成那樣之前,就殺了我吧!’也跟著meimei去了。只剩下一個老人,年輕人都死光了。”

  猛然間我又想起安井郁先生那句熱情的話語:“請再給我一點時間!”空洞的、應景的、沒有一星半點具ti承諾的,這個以“誠實”爲名而開的空頭支票,不過是句騙人的鬼話。下午3點,原子病醫院前。我站在長長的樹蔭下,等候和平遊行隊伍的到來。除了記者,只有爲數不多的人在醫院前的廣場和馬路上迎候。一般情況下,廣島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都在這裏迎接。但在會議結果尚不明朗的情況下,他們也無法離開充斥著停滯與困頓氣氛的和平紀念館。在迎候的極少數人當中,有一位原子彈受害者母qin會、廣島母qin會的負責人,還有一位是原子彈爆炸後生活在對癌症的驚恐不安當中的孤寡老人組辦起來的廣島小憩之家的主辦人,正是他們,在廣島從事著許多基礎工作。現在,他們的臉上也顯露出無法掩飾的焦急。廣島小憩之家的年邁的原子彈受害者們,昨天晚上提著燈籠,手持花束,燃香走遍了市內無數chu死難者紀念塔。廣島市的三十二個小組分別在各自區內等候這些巡禮的老人,還和他們一起悼念了死者。廣島全市就像一座大墓場,街上到chu可見一座座慰靈塔,哪怕有的塔像塊石頭似的並不起眼。“禁止原子彈氫彈運動是離不開廣島的廣大群衆的。現在,這個運動雖然tuo離了廣島,可廣島的老百姓仍在用自己的方式重新鞏固運動的基礎。他們手持花束,燃香,走遍各個街區,而每到一chu又有和他們一樣的人在迎接他們,並加入他們的隊伍。”

  終于,遠遠傳來擴音器沙啞的聲音。轉速變慢的磁帶播放著“原子彈轟炸罪責難逃”的合唱,人們的口號聲也越來越近了。和平遊行的隊伍就要過來了。原子病醫院的窗口擠滿了翹首以待的人們。有些病人還跑到一樓屋頂的平臺上。年輕的女病人身上穿的已不是撕裂的浴yi,而是顔se各異的合成纖維睡yi。然而,戰後18年給她們帶來的變化似乎僅此而已。在她們心中,依然懷著對原子彈爆炸的深深不安和恐懼。炎熱和疲勞使和平遊行的人們面se如灰,但他們的雙眼仍然炯炯有神。在烈日曝曬下步行了全部路程的人們顯然消耗了大量ti力。遊行隊伍以他們爲中心在原子病醫院門前停下了。奧斯威辛遊行隊伍中,半躶身ti、貌如羅漢的僧侶們引起了人們的注目。外guo代表也參加了,一位金發的西德婦女臉頰和鼻子曬得通紅。醫院前已被遊行的人們圍得shui泄不通。

  這時,從原子病醫院的正門走出三位病人代表,站到了直射的陽光下。一位是個十幾歲的可愛少女,她的頭上纏滿了繃帶,臉上帶著快活的微笑。她不時地攏攏被風吹起的薔薇花紋睡yiyi襟。贈花儀式後,進行了簡短的致辭。然後,作爲病人代表,一位小個子中年男子開始用蚊子大的聲音進行演講。他站在烈日烤灼的shui泥地上,緊張而又僵硬地挺直阿波木偶似的頭部,竭盡全力地講著。可是,擴音器裏催促出發的命令把他的聲音壓過了。我好不容易才聽清最後一句:“我相信,第九屆世界大會一定會圓滿成功!”

  演講結束後,他抱著花束長出一口氣(在烈日下演講,不論病人的病症多麼輕微,都會感到十分疲勞。況且,這裏還是原子病醫院),又帶著實實在在的滿足感與威嚴走了回去。這是一個令人感動的情景。眼下,如果有哪位患者看到大會准備工作陷入停頓的報道而感到氣憤,對和平遊行的隊伍投擲石塊的話,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也無法提出抗議。就在這種情況下,患者們依然熱切地揮動著期待的雙手,好像和平遊行隊伍裏的人們是他們唯一可寄托希望的人。這不禁令人肅然起敬。他們用熱切的目光和期待的雙手迎來和平遊行的隊伍,又把它的意義加以醇化和升華,哪怕在越過和平大橋的公園裏,只有被政治搞得烏煙瘴氣、陷于癱瘓的秘密會議在恭候它。除了少數例外,廣島市民對遊行的態度十分冷淡。但市民們雖然普遍對大會表現得冷漠,一方面又對大會准備階段的各種困難十分敏感。他們已從遊行隊伍成員那兒得知了一些情況,又似乎是出于好奇心,正在靜觀事態的發展。在隊伍快接近和平大橋稍事休息的時候,一條消息四chu傳開了。據悉,剛剛決定世界大會不由日本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而由廣島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主辦。頓時,和平隊伍又恢複了生機,立刻壯大了好幾倍,浩浩蕩蕩地向和平公園挺進。方才還是陽光下的一片空曠之地的公園,此時到c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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