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每一天的開始都是同樣的景致。
當大多數人還在夢鄉裏酣睡時,一輪朝陽躍出遠方的地平線,將籠罩著這座城市的厚厚雲層鍍上金輝,造成天氣晴朗的假象,然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耐德系緊跑鞋的鞋帶。每天東升西落的太陽,像鍾表走時一樣按部就班,深深地觸動了耐德·弗蘭契身上的憂郁氣質。他的個人生活與這種一成不變的模式截然相反:雜亂無序、變幻莫測、全憑運氣。
他咧開嘴笑了。“全憑運氣”是他的大學老師切姆尼茲的口頭禅。這位教授雖說是德難民,卻總是頻頻“劫掠”那些隱藏在偏僻角落裏的英語詞彙,以豐富自己的表達。
耐德的個人生活毫無規律可言。例如,他那位于攝政王公園附近聖約翰樹林的寓所有三個出口,其中一個上了鎖。誰也說不准哪天早晨,他會通過哪個出口離家外出。
他也會像現在這樣換上便裝去公園慢跑健身,或是打扮得冠楚楚拿上雨傘出門,要不就是步行去聖約翰樹林地鐵站,搭乘南行的火車去邦德街。
耐德朝躺在大另一側的勒維妮瞥了一眼,只見她那對豐滿的
房正緩緩地上下起伏。真怪,怎麼她的呼吸竟如此勻暢。
妄想症。耐德踮著腳尖下樓走進廚房。他彎腰打開冰箱,倒吸一口涼氣……仔細看看冰箱門,是不是沒關嚴實?
只有他和勒維妮住在這裏——他們的四個女兒上周去了美——因此,不會有粘乎乎的小指頭伸進冰箱,或是讓門半開著。他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推了推冰箱門,紋絲不動,嚴嚴實實。
耐德出門緩步跑在靜谧的街道上,他覺得老是有什麼東西,某個卑鄙龌龊、無以名狀的惡魔在折磨自己。
妄想,他咧嘴挪揄自己——思想者的生活哲學。
話雖如此,他卻很清楚,在履行公務時嘲笑自己想入非非絕非益事,因爲這種格正是他的一大法寶,它和浸透了憂郁氣質的敏銳眼力緊密結合,能知道什麼時候會出岔子。就在他緩步慢跑的當兒,一陣恐懼向他襲來,像是突然發作的偏頭痛。
糟糕,要出事。但願妄想症能幫我精確指出問題所在!他擡頭仰望天空。
這是一個迷人的時刻:晨晖映紅了櫻草山上東方的天宇,接著又往西灑下明麗的光焰,威靈頓路對面的貴族板球場,頓時顯露出清晰的輪廓。稍頃,威靈頓醫院這座氣勢恢宏的現代化多層建築在陽光下閃耀,旋即這一切又被一幅灰蒙蒙的天幕遮住。蓦地,耐德想到了仍在上熟睡的妻子。
她會不會是在裝睡?
他在阿爾伯特王子街的拐角停了下來。此時,街上車輛稀少,隔著聯合運河的寬闊的暗溝,透過枝頭葉簇的間隙,他能看見溫菲爾德官邸的工作人員已經在幾根旗杆旁就位。現在是6月底,茂密的枝葉幾乎遮沒了旗杆。
這片向英王室租借的林木蔥茏的園地,面積爲12公頃,上面矗立著一座仿喬治王朝時期風格的建築,共有35個房問。大使先生平時就下榻于此。大多數美
人和英
人都認爲,美
大使館是一座雄踞于梅費爾區格羅夫納廣場的龐大建築,它俯視著身披風
的羅斯福總統那尊閱盡滄桑、引人矚目的銅像。
其實,那幢由沙裏甯設計的正面臨街方格式建築是大使館的辦公,而標志著權力中心的大使官邸則坐落于攝政王公園裏。此時,它的頂層天窗閃爍著明滅不定的霞光,大使先生尚未起身。他每晚臨睡前都要祈禱上帝保佑自己靈魂安甯,或者至少使臉上氣
平和。
耐德瞥見一直跟在身後保護自己的那輛車正拐上麥克利斯福德橋,可他此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她爲什麼要假裝睡著呢?
愛德華·詹姆斯·弗蘭契今年40歲,作爲一名有職有權的上校,在像倫敦這樣雲谲波詭的大都市裏擔任大使館的最高級情報官,未免顯得資曆過淺。他心裏嘀咕了一句:21年的婚姻眼看就要破裂,我這樣年輕,哪能經受得起如此嚴重的打擊。
他加快步伐,跑上與外環路平行伸展的公園草坪。經過溫菲爾德官邸時,他看見了旗杆上升起的星條旗。黯淡的晨光下,上面的紅白條紋萎靡不振,像是毫無特征的薄荷棒糖,藍底自星朦胧不清,長方形的整面旗幟渾然一,說不出是什麼
調。
太糟啦。耐德一邊大步跑著,一邊尋思,把大使官邸甩在身後。真糟,太陽只是露了一下臉,沒有來得及把那到現在仍使他心靈震顫不已的瑰麗調灑到那面光榮的旗幟上。
跑鞋踩著輕快的節奏,噔噔地跑在人行道上。他再次瞥見身後保護自己的轎車,那輛棕的福特·菲埃斯特,開車的是莫·夏蒙,盡量保持慢速行駛,緊緊跟在他身後。在他右面,倫敦大清真寺明亮生輝的穹頂和光塔時隱時現,下面肥碩的镏金腰身,嵌上一彎弦月,不時被倫敦上空缥缈的大氣遮蔽,發出忽明忽滅的閃光。
他的腦袋忽然一陣嗡嗡作響,不祥之兆又一次向他發出了警告,像巨鷹的利爪將他牢牢攫住。他以前很少生出如此不祥的預感,因此覺得這回身幾近無望。
他跑上貝克街,渾身汗如雨下,這時他看見其他幾個慢跑健身者。倫敦向來交通擁擠,加上街道縱橫交錯、不循章法,因此無論慢跑健身者和騎車人怎樣謹慎,都隨時有可能互相碰撞或遭遇車禍。耐德放慢腳步,和其他車輛保持一定的距離,並且貼近左邊人行道的邊緣。這樣,無論車輛從哪個方向駛來,都不大可能撞到他。讓不祥的預感統統見鬼去吧!
護衛他的車子在他身後稍微隔開一段距離慢慢兜風。耐德沒事了,而其他那些“高平”的慢跑者的生命,卻時時受到擦身而過的各種車輛的嚴重威脅。人的血肉之軀和鋼鐵製造的家夥合用一條路,怎麼也會讓你感到毛骨悚然。可如果——
在他前方最多五六碼,一輛淡藍
米諾牌微型小客車突然一個急轉彎,將一個慢跑健身者撞倒在邦德街硬邦邦的路面上。上帝,不祥的預感應驗了!
這人被重重一撞,打了兩個滾,像一袋泥一樣掼在路緣石上。幾個行人見狀嚇懵了,等到緩過神來,急忙奔過去搭救。可那輛米諾車卻依然不停。
“雜種!”耐德低聲罵道。他拼足氣力,縱身一躍。他喉嚨有點痛,汗珠從他臉上滾滾落下,前面崗亭亮起了黃燈。
“雜種!”他大吼一聲,張開雙手,朝米諾車撲去,只覺得自己的手指牢牢攥緊車門把手,此時他已完全喪失了自我防禦的能力。車子顛簸著向前駛去。
他使勁轉過身,拼命拉開車門,歪歪斜斜地倒向前方。就在落地之際,他用力把車門頂得更開了。膝蓋重重地撞上人行道的泥路面。他咬緊牙關,准備忍住車輪軋過雙
引起的劇痛。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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