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是計劃和埃娃一起過這個周末的,所以還對周珊珊說了謊,說要陪幾個北京來的生意上的客人玩兒,不能和她見面了。現在埃娃這麼一走,計劃全部泡湯了,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呀。想一想也好,就自己打發剩下來的時間有什麼不可以呢?
我把車開到一家牛排店。時間還早,我先在吧臺上坐下來,要了一瓶墨西哥啤酒。人不多,都在看電視裏實況轉播的籃球賽。不知爲什麼,我對任何育比賽都不感興趣。但是反正坐著也是坐著,不妨看看吧。酒保手裏一邊忙著,一邊隨著賽況而情緒起伏不定,不是叫好,就是罵“狗屎”。我要第二瓶啤酒時,他給我換了個杯子,問我:“你是哪個隊?”“你呢?”我反問他。“湖人隊。”“那我也是湖人隊。”“你沒有自己的看法嗎?”“是不是非得有自己的看法?”他聽了一愣,聳了聳肩,走開了。我估計他心說這個傻瓜坐在這兒幹嘛呢,不是起哄嘛,連自己喜歡哪個隊都不能確定!
也是。如果大家都在看球,只有那麼一個人悶頭喝酒,那這小子肯定有點兒不正常,要不就是遇上什麼事了。如果我也假裝和大夥兒一樣看球,但根本不知道哪個隊是哪個隊,更談不上有所偏愛,當然是傻瓜一個了。現在怎麼辦呢?既然眼睛盯著電視呢,那就努力喜歡上一個隊吧。我點了根煙,大口大口喝著啤酒,比賽的雙方一邊穿黃球,一邊穿黑球
,看了半天,我連哪邊是湖人隊都沒搞清楚。而且事已至此,我總不能把酒保叫過來,告訴他我已有了自己的看法,我是真喜歡湖人隊的吧?他更該覺得我有毛病了。
所謂“人生的計劃”也一樣。我從來不缺計劃,我缺的是像埃娃那樣對實施計劃的各種因素的透徹了解和正確評估,經常是連穿黃球的是湖人隊還是穿黑球
的是湖人隊這樣一些基本的事情都搞不清楚。所以我從來沒達到過計劃規定的“指標”,更別提超額了。
喝完了第三瓶啤酒,吃晚飯的時間也差不多了,我離開吧臺,到旁邊的餐廳裏,要了一份牛排,匆匆地吃完,就開車回家了。
幹點兒什麼呢?客廳裏顯得空空洞洞,大而無當。臥室又顯得太小了,而且現在睡覺也早了點兒。我打開電視,還是他的籃球賽,換一個頻道,也是,再換一個,都是。邪了門兒了,全是籃球賽!我關上電視,把今天的郵件拿過來看了看。幾乎全是廣告!就是被稱爲“垃圾郵件”的那種東西,有賣頭痛葯的,有賣婦女用品的,光是推銷嬰兒裝和尿片兒的就有三家公司,他們也不想想我一個光棍兒買這些玩藝兒幹什麼!一封正經的信件都沒有。已經好多年沒什麼人給我寫信了,連我爹
都寫得越來越少了,時間比刀還快,把我和當年那些好朋友之間的聯系全切斷了,像切豆腐似的,斷得光溜溜的。
一個牛皮紙口袋裏裝著陳克文給我寄來的一本書,是他在臺灣剛出版的新書,書名是《怎樣排遣寂寞》,裝幀華美,紙張精良,封面上是一個美女的頭像,長發飄然,遮住臉頰的兩邊,精心修剪過的兩道細眉毛像兩條細鋼絲似的擰著,眼簾下垂,好像在尋找丟在地下的一百塊美金似的。這封面想告訴我們什麼呢?是不是這張美女的臉就是寂寞的象征?還是看了她這副樣子你就再也不會寂寞了?
我已經好幾年沒正經看過什麼書了。除了翻翻中文的《世界日報》,偶爾買一份英文的《洛杉矶時報》以外,基本上不看別的。一看見超過一百頁的書腦袋就大。想當年看數學書能像看小說一樣看出樂趣來,真覺得恍如隔世。現在我仍然是滿滿一腦門子的數字,但是這些數字已經沒有任何抽象意味了,非常具,全都是實實在在的金錢。
我翻開陳克文的書,隨便測覽了一下。怎樣排遣寂寞呢?大洛杉矶地區華人文聯副主席兼秘書長、《中快訊》報社長兼總編輯陳克文先生教給我們好幾種法子,比如:增加社交機會,擴大交友範圍,鍛煉與人深度交流的心靈能力;學習幾種簡單的打坐方法;培養愛心,養花、養草、養寵物,從熱愛一花一草一寵物做起,擴展爲對世界、對人類的博愛;追求
與愛緊密結合的崇高境界,因爲單純的
交只能給人帶來短暫的、生理的快感,這種快感消失以後,會引起更大的精神失落和心理空虛;學會欣賞藝術品;自我反思的能力,“吾日三省吾身”,經常自言自語,最好是對著鏡子跟自己說話,每天至少三十分鍾……陳克文保證說,只要人一條一條照著做了,寂寞就會像被風吹散的煙一樣,跑得無影無蹤,你的生命就會變得更充實、更豐滿,更絢麗多姿。
真他的有兩下子!這個生産書籍比製造糞便還要快十幾倍的美籍華裔大作家。我把書一扔,抄起電話未,撥通了周珊珊家的號碼。
周珊珊在電話裏問我:“你不是陪大陸的客人去了嗎?“陪完啦。吃完飯就送他們回旅館了,沒什麼可幹的。”
“看舞啊。”
“別逗行不行?你快過來吧,我什麼事也沒有了。”
“我正看電視呢,不想動。”
“那我過去啦。”
那邊沈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願意來就來,反正我得看電視。”
周珊珊懶洋洋地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後背靠在長沙發前,我進了房間後,她也沒動,只向我點了點頭,就又繼續聚精會神地看起電視來。我自己倒了杯桔汁,在她旁邊坐下來。這是一個漫得令人泛胃酸的故事片,情節似乎正進展到關鍵之
,女主角一邊哭,一邊在淺及腳踝的溪
裏瘋跑,下著雨,男主角像個落湯
似的在後面追。岸邊平坦坦地有路嘛,爲什麼非堂
不可?我幾次要跟周珊珊說話,都被她搖著手製止了。這時候我倒真希望所有的頻道裏都播球賽,只要不放這個爛片子就成。
周珊珊很愛清潔,房子裏收拾得一塵不染。客廳雖然不大,但布置得很有情調,地毯是暖黃的,沙發、壁櫃和牆上挂的幾幅畫的顔
都往這個基調上靠。一共有三個臺燈,放在不同的位置,光線柔和,好像不是爲了照明,而是爲了烘托氣氛才亮著的。珊珊穿了一件粉
的棉布睡袍,圓領口松松大大地挂在肩頭,脖頸,鎖骨、一部分豐腴的肩部都露在外面。耳朵又小又薄,我好像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又小又薄的耳朵,簡直像精雕細刻出來一樣地精致,從臉頰過度到頸項的曲線說不出來地細膩優美。她的嘴
很豐滿,因爲看電視看入了神,微微開啓著,皓齒微露,在電視光線的照射下,閃著一種白中帶藍的像星星那樣的光。我忍不住湊過去吻了吻她的耳朵,她推了我一把,像轟蒼蠅似的晃了晃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現在,女主角終于跌倒在溪
裏,男的撲上去……
洛杉矶蜂鳥第21節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