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辦公樓裏有幾十家小公司,五花八門,做什麼的都有,因爲地洛杉矶的“小臺北”地區,所以以華人居多。在我們辦公室的斜對門,新開張了一家律師事務所,專辦移民。律師是個美
人,叫理查德.羅怕遜,四十歲出頭,高大漂亮,頭上打蠟,看起來像個花花公子。他剛一來就挨門挨戶向鄰居自我介紹,請安問好。我還是頭一回遇到這路人。他指著我門上的招牌,喜笑顔開地說:“哦,你是開旅行社的?以後我們可以合作了。”“合作?”我說,“合作什麼?偷渡人口?”理查德放聲大笑,“這可是筆大生意啊!”接著又說:“對了,我的助手也是中
人,我請她過來跟你認識。”不一會兒,他身後跟著一個小
又返回來了。我見了不禁一驚:如此光彩照人的女孩兒,還真是不多見哩!我們互相交換了名片,我看了看,她叫周珊珊。我問她:“聽你說話也是北京人?”“是,你呢?”“我也是啊。”“以後多關照啦!”說完她轉身就走了。不知爲什麼,通常漂亮女孩對我都是愛搭不理的。多說幾句話也用不著上稅嘛,幹嘛呀這是!
沒過一分鍾,她又回來了。
“你是‘人大’的吧?”
“我還是‘政協’的呢。”
她一笑。“人民大學。”
“不是。”
“你認識李小罐兒嗎?”
“太認識啦。他是人大的。”
周珊珊立刻露出切的笑容。“我說我怎麼瞧著你有點兒面熟呢。你還記得十年前去密雲
庫嗎?”
“去的多了。你說的是哪一回?”
“倆詩人打架那回。”
“哦,你也去啦?”
“李小罐兒把我們院兒的一幫女孩兒都帶去了。我還記得你拉架的時候腦袋上挨了詩人一酒瓶子,逗死了。”
天下真小啊!
不知怎麼搞的,世界各地到都有參加過那次郊遊的人。在芝加哥、紐約、巴黎、倫敦、阿姆斯特丹……都有陌生人一見我就說“哦,你呀!見過見過,密雲
庫拉架的那位……”按說一輛大轎子車最多也就能裝四十幾個人,莫非車上的人如今都躥到海外了不成?
這麼一說,周珊珊的矜持就不見了,透著跟我是老相識的感覺。她主動告訴我,她來美五年了,在
內學的是物理,來美後轉了行,拿了個經濟學碩士,“都是餓肚子的專業”。現在幹的是移民法律這一行,跟專業毫不相幹,“反正什麼能賺錢幹什麼呗!”我也簡單介紹了自己的情況。她說早就知道我在美
,當年離開北京的時候,還想讓李小罐介紹她跟我聯系,小罐說,“聽說他在紐約地鐵站裏打地鋪呢,根本沒有通信地址。”“有這麼慘嗎?”“
,好幾個人都在那兒看見他了,他還給我一哥們找了一個黑人妓女呢。據說他在紐約那一片兒也叫響了,沒他點頭,哪個流
漢也不敢隨便在地鐵裏搭鋪。”
周珊珊說:“我特傻,剛到紐約坐地鐵時,還真注意過有沒有你。可是我已經忘了你長什麼樣了。”
這幫流氓!我一邊笑,一邊目光炯炯地看她。
結束談話時,我說:“找時間咱們一起吃個飯,好好聊聊。”我想我得趁熱打鐵,撞到槍口上的鳥兒絕不能就這麼讓她飛了。
她走了以後,我琢磨了好久:這麼漂亮的女孩兒,我當年在密雲庫怎麼就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呢?莫非在這十年間她一下子長開了、出落了,不引人注目的過去,就像一層蛇皮似的蛻了下來,成了個大美人兒!
※ ※ ※
幾天後,我在樓道裏遇上了周珊珊。
“今天晚上有空沒有,一起吃個飯?”
“好啊。”
我們去的是山谷大道上一家日本料理店。老板是兄弟倆,臺灣人,小個子。因爲是常客,所以都認識我。客人基本上都是華人。
一掀布簾子,裏面立刻響起一片不標准的日本話“歡迎光臨”,老板見我帶了個陌生的漂亮小,精神大振,一個勁兒沖我擠眉弄眼。弟弟皮特嗓音嘹亮,震得滿屋子山響:“帶溜子喽——”這是他跟我們這幾個大陸的弟兄學的,見到我就喊。
“爲什麼海內外華人都叫你溜子啊?”周珊珊問。
“是啊,這你就得問李小罐兒他們了。據這幫流氓解釋,既不是因爲我姓劉,也不是排行老六,他們說,是空子,就不敢來闖威虎山了,所以,我肯定是個溜子,不是個空子。至于空子……”
“什麼亂七八糟的,神經病!”
周珊珊熟練地點菜。問她喝什麼,她說你喝什麼我就喝什麼。
“清酒吧。”我對女侍說。
“撒開——”女侍叫道。
“撒開——”皮特又是嘹亮的一嗓子。
“撒開——”廚房裏傳出遙遠的回應。
“這兒怎麼跟土匪窩似的。”周珊珊笑道。
“是啊,都是溜子嘛,沒有空子,你也是溜子,嘿嘿……”我幹笑了兩聲。
突然覺得有點窘,不知該說什麼好。我這人笨就笨在這兒,平時嘴皮子利索著呢,可一到關鍵時刻,武功全廢。怪不得大明說我是廢物。
“嗳,現在那倆詩人怎麼樣了?”周珊珊掌握了局面。
“都在外頭呢。砸我一酒瓶子的那位在歐洲各亂躥,另一個在加拿大,連刷盤子的工作都找不到。”
“他們那次打架是爲了一個女孩子吧?”
“嗨,他們裏邊熱鬧大了,講不清。”
“你好像認識不少文藝界的人?”
“那時候年輕,談談藝術談談人生,附庸風雅嘛。現在上歲數了,那個勁兒早過去了,就跟小孩兒出麻疹似的。”
周珊珊笑起來。“得了吧,上什麼歲數啊,你不是和李小罐一樣大嗎?”
“是啊,三十三。”
“你太太呢?”
“太太?我哪兒有太太啊!”
“離婚了?”
“我倒想離一回試試。”
“你是花心花棍,沒花夠呢。”
“瞧您說的!根本就沒人願意跟我。”
“從來就沒有過那種感覺嗎?”
“什麼感覺?”
“就是想跟一個人白頭到老的那種感覺。”
我不由得認真想了想。“總共兩個吧。跟兩個女孩兒有過這方面的意思,但都沒成功,這就像……”
我的思路忽然一跳:好家夥!這哪兒是我跟她調情啊,分明變成了向她坦白交代、訴說心中煩惱了嘛!好厲害的周珊珊!她用連連提問的方式,牢牢控製著談話的主動權,我是只有招架之功、無有還手之力,三下兩下,就把我逼得像個正人君子了。
可能還是因爲我太老實了。不知錢大明遇到這種局面是怎麼理的,也許他根本就不允許出現這樣的局面。
女人的心機好深哪!幾句話問下來,不但摸到了我的個,還拉出了一張我的個人簡曆表。不失
切,又把界線劃得清清楚楚,免得我越了界,大家都尴尬。等我悟過來時,自己已經入了套兒了,悔之晚矣。
也許換了大明,他會這麼回答:
“那倆詩人還和十年前一樣,滿世界泡妞兒,有土妞兒,也有洋妞兒,有河蟹,也有海蟹……”
“他們那次打架是爲了一個女孩子吧?”
“,男人打架,哪一次不是爲了女人哪!”
“你不是跟李小罐一樣大嗎?”
“幹什麼?你想嫁給我呀?”
“你太太呢?”
“在家喂孩子呢!她絕不會知道我現在正跟一個漂亮小吃晚飯,而且吃完飯,說不定還有別的節目……”
對這樣的男人,周珊珊之流會怎麼應付呢?別擔心,她們有的是辦法!不過所謂誰勝誰負的問題,主動權掌握在誰手上的問題,恐怕一時也就難見分曉了吧。
“你怎麼不說話了?”周珊珊問,笑得有幾分詭秘。
“我有心事。”
“什麼心事?”
“我在想,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兒,我怎麼做,才能贏得你的好感。”對頭!一次突破的嘗試。單刀直入,省了中間多少麻煩事呀。
“想好了嗎?”她一點也不慌。
“還沒有。也許我該說,我特別有錢……”
“是嗎?”嘲諷地。
“當然這擱別人身上有效,擱你身上就無效了。也把你看得太俗了哈?”
“我本來就俗嘛。”
“我這人吧,心眼兒好,爲人厚道,要多老實有多老實。你說我是不是太老實了?”
“你呀……”
“告訴你吧我是貌似忠厚內藏詐……”
“有那賊心沒那賊膽。”
二比0!我又輸一局。
“幹杯!”我說。
周珊珊一口就喝幹了盅裏的酒,看得出來酒量不小。喝過酒以後,膚微紅,目光明亮,更顯得光彩照人。我真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
“你知道嗎?”她說,“我結過婚……”
“哦。”
“所以我對男人太了解了。”
“你指的是……”
“在我腦子裏,把男人都分好類了,好像裝在卡片盒裏的卡片,遇到你這樣的,我立刻就能判斷出屬于哪類的,好比是b類的吧,我嘩啦把b卡片盒拉出來,一查,准沒錯。再把你做張卡片,放在b盒裏……你知道吧,沒有不在我這些卡片盒裏的。”
我,這簡直是挑戰了!
“你離過幾次婚哪?”
“一次。”
“跟多少男人睡過覺?有二十個嗎?”
“你喝多了吧?”
“才一次婚、二十個男人,你就敢放這種狂話啦?我告訴你……”這時,門口的布簾一掀,錢大明進來了。
……《洛杉矶蜂鳥》第3節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第4節”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