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秀才剛一離去,狄公便命洪參軍:“搜查死者衫!”
洪參軍伸手摸進死者袖,從右袖管內取出一方手絹和一只裝牙簽、耳扒的小袋,又從左袖管內掏出一把式樣精巧的鑰匙和一只紙盒。再摸腰帶,裏面除另一方手絹外,別無它物。
狄公將紙盒打開,內裝蜜棗九枚,齊齊整整擺了三排。這種蜜棗乃蘭坊名産,精美香甜,是上好的禮品。盒蓋上貼有紅紙一方,上書一副壽聯:
壽比南山松不老
福如東海長流
狄公歎息一聲,將紙盒擱于書案之上。仵作從死者僵直的手中將筆拔下,兩名衙卒進來,將死屍置于擔架之上,擡出書房。
狄公在死者的坐椅上坐下,命道:“你們衆人均去大廳,我慾在此稍坐片刻。”
衆人離去後,狄公身靠椅背,面對擺滿書籍的書架靜觀沈思。牆面沒被書架遮蓋的惟一地方是房門兩側,但卻懸了畫軸。門上方有一橫匾,上刻“自省齋”三個大字,這分明是丁將軍爲其書房所起的雅名了。
狄公目光移至近前書案之上。只見右首有一方精巧秀麗的端硯,左首有一只湘妃竹筆筒,筆筒旁有一只供研墨取用的紅瓷
缸,上面亦有“自省齋”三個藍字。顯然,這
缸乃爲了將軍專門製作。書案上還有一玉雕小托,上面放了一塊黑墨,名日“金不換”。左首是兩方青銅鎮紙,上面亦镌有對聯一副:
春鳳吹楊柳依依
秋月照漣漪燦燦
下面署名“竹林隱士”。狄公估摸此乃丁虎一友人的雅號,鎮紙是他特製了送給丁將軍的。
狄公事起死者用過的小楷狼毫,見紅雕漆筆管上也刻有三字:“暮年酬”。再一細瞧,旁邊還有一行娟秀小字,讀做“丁翁六秩華誕之喜——甯馨簃敬題”。如此,這管朱管狼毫乃將軍另一友人所贈壽禮無疑。
(簃:讀‘移’,樓閣旁邊的小屋。)
狄公將狼毫重新放于桌上,仔細閱讀起死者寫的那頁書稿來。上面只有兩行文字,字迹粗大醒目:
序言
自從盤古開天辟地,三皇五帝定立乾坤,史策紛繁,典籍浩瀚,曆代英雄豪傑,功高日月,流芳萬古。
狄公思忖,序言這一開頭乃是一完整句子,如此,丁虎揮毫疾書之時並無人打攪于他。也許,正當他苦思索句准備往下寫時,凶手對他下了毒手。狄公複拿起那管雕漆狼毫,觀看筆管之上的雲龍圖案。書齋內一片寂靜,外界的喧鬧一點也透不進來。
突然,狄公依稀感到一種危險向他襲來,他現在正坐在死者坐過的椅子上,死者喪命之時就正坐在他現在坐的位置上。
狄公迅即擡頭觀瞧,猛見門旁的畫軸歪斜過來,不覺一驚。莫非的手就是從那畫軸後面的秘密入口沖進房內殺了丁將軍的?若果真如此,現在他已陷入了凶手的掌握之中。狄公兩眼緊盯畫軸,只等畫軸移向一邊,凶手可怕的形象出現在自己眼前。他竭力保持鎮靜,急尋思道,對如此一個明顯的密門陶甘是不會疏忽的,一定是他檢查畫軸後牆之時將它弄歪了。想到此,狄公拭去額上冷汗,長長舒了一口氣。一場虛驚雖然過去,但他總覺得凶手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這一可怕的感覺始終萦繞心頭。
狄公于缸中蔬了筆尖,伏在書案之上意慾試筆,卻見右首的蠟臺礙手礙腳,正慾將它推向一邊,伸出的手卻又縮了回來。
狄公身靠椅背,對著蠟臺沈思起來。受害者寫完開頭兩行之後,停筆將蠟臺移近,這是顯而易見的。但他並非是要看清寫下的文字,若如此,他就要將蠟臺移到左首。他的目光一定是落到了他希望在燭光下看得更清楚的什麼東西上面,凶手就是在這個時候出其不意對他下手的。
狄公放下手中狼毫,又拿起蠟臺左觀右瞧,亦未發現一絲異常,只得又放回原。
狄公連連搖頭,站起身來走出書齋,走廊中兩名衙卒正在值哨,狄公命他們好生看守房門,在門板修複貼上縣衙封條之前,不許任何人走近書房。
大廳中一切准備停當。狄公在公案後坐下,丁虎屍身躺在公案前蘆葦之上。丁秀才上前驗明死屍確系他亡父之後,狄公命仵作動手驗傷。
仵作仔細卸去死者袍,丁虎
一把瘦骨頭便暴露在衆人眼前。丁秀才見了,忙用
袖掩了臉面,書辦及堂役則立于一旁默默觀看。
仵作在屍身旁蹲下,一寸一寸查驗,對頭顱等致命之查看尤爲仔細。又用一銀質壓
板撬開牙齒,看了
頭和咽喉。最後,仵作立起身,禀道:“死者雖年邁清瘦,但身
並無暗疾,亦無生理缺陷。從查驗結果看,四肢均有銅錢大小變
斑塊若幹,
頭上裹有一層厚厚的灰膜。咽喉
受傷輕微,不足以致命,死亡乃
進喉部利刃將劇毒帶進
內所致。”
衆皆愕然。丁秀才放下手臂,看著屍,驚恐萬狀。
仵作將包裹小匕首的油紙包打開,將凶刀輕輕放在公案之上。“老爺請看,這利刃上除幹血之外,尚有異物相附,這便是劇毒。”
狄公捏小匕首木柄在手,舉起細看,見刀尖之上確有褐斑漬,乃問仵作:“此系何毒?”
仵作搖頭,苦苦一笑道:“啓禀老爺,這窮山惡之地,小可苦于器械不全,實無法鑒定此種外用毒葯
質。若是內服毒劑,小可倒是一一知曉,服後症狀亦了如指掌。小可只能說,從死者四肢斑痕顔
和形狀看,此毒似從毒蟲口中毒液提煉而成。”
狄公聽罷未再追問,將仵作相驗結果填入傷單,又命仵作當場宣讀,壓了指印。
狄公命將屍身重新穿戴整齊,好生收後,一面命將丁宅管家帶上堂問話。
堂役將丁虎屍身用壽
裹了,擡出大廳。須臾管家進來,跪于案前。
狄公道:“你身爲管家,顧名思義,丁宅一切家務均由你主管持。本縣問你,昨夜丁宅都有何事,你須從晚宴開始如實講來。”
管家道:“老爺的垂問,且容小人細細禀來。昨日乃丁大人六十千秋,晚間,就在這間大廳中擺下壽宴,丁大人居中坐了上席,同桌圍坐了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少爺夫婦倆,還有十年前已亡故的大夫人的兩名表。廳外平臺之上有應聘樂工一隊,吹吹打打,直至亥牌時分方散。
“樂工去後,壽宴繼續進行,自是觥籌交錯,合家歡顔。席至午夜,少爺引全家向老大人敬了最後一盅長壽酒,至此,歡盡席散。老大人起座,言稱慾去書房,少爺隨即送他前往,小人秉燭緊隨在後。丁大人開了門鎖,小人走進房內,用手中蠟燭將書案上兩支蠟燭點燃。小人可以作證,其時房內空無一人。小人走出書房,見少爺正跪于老大人面前叩頭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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