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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理想之光

第2小節
殘雪作品

  [續靈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理想之光上一小節]:“您知道我是誰嗎?我……”她是完全懂得理想與現實交融的秘密的。她知道克拉姆精神通過她ti現,她又通過弗麗達ti現自己,而弗麗達,只有通過與亞的關系才能將克拉姆這個理想在村莊裏的現實生活中實現。在城堡那蒼白的光芒的照耀中,對于村子裏的一切,k的眼睛是看不准的;而一貫用肚皮思索的他”,終于不太情願地遵循本能向前邁進了,當然步子是小心謹慎、猶豫不決的。

  文章的最後是一切關于另一位老板娘穿著的討論(我們也許可以將她看作前一位的延續)。k注意到這位老板娘的yi服過時了,裝飾過于繁缛,因而這種yi服不合老板娘的身份。可是深谙事情底細的老板娘,正因爲k這種敏銳的眼光而認爲自己再也不能缺少他了;她還有數不清的過時的yi服要在k面前展示,樓下一櫃子,樓上滿滿兩櫃子。k用孩童的眼光看出了老板娘的yi服與她的身分不相符,也看出了她絕不僅僅是老板娘,她“還另有目標”。不聽話、不成器的k將追隨老板娘進人昏暗的精神通道;在那通道的盡頭,有城堡的微光在外面的冷風中閃爍。最後,當弗麗達被一種“夢幻樣的東西”所迷惑,一心注視著那種半明半暗、模糊不清的chu所,而將醜的模樣忘記了的時候,這位老板娘越過弗麗達,直接向k發出了模棱兩可的邀請。k將如何?k最終將接受邀請,因爲那邀請充滿了誘惑,連環套似的偵探故事正等待著他去充當角se。我們也可以說,在老板娘的導演下,k和弗麗達演出了一幕又一幕向城堡靠攏的正劇;城堡是不可企及的,表演卻是自由的。

  讀完這裏,我們的內心變得通明透亮,幾經抽象,我們終于將k與城堡的關系凸現出來。一切都是虛無,障礙無法逾越,只有光芒永不消失。  

信使

  信使巴納巴斯靈動而又坦誠,潇灑而又不隨俗。他爲城堡工作,因而長著一雙特殊的眼睛。當k將農民們和兩個助手指給巴納巴斯看,希望他將自己(k)和這些人區分開來時,巴納巴斯卻“根本沒有注意這個問題”,“把它忽略過去了”。巴納巴斯的目光來自他工作的xing質。k在初見之下便爲他所吸引,興奮地追隨他。他不甘于被動地等待巴納巴斯偶爾到他身邊來,于是提出陸巴納巴斯到外面去走。在雪地裏,他怎麼也跟不上巴納巴斯的步子,還弄得巴納巴斯的身ti不能隨意活動。就是在這裏,我們讀到了那段最美麗的描述:

  他們走著,但k不知道是往哪兒去;他什麼也辨認不出來,甚至連他們是否過了教堂,他也不知道。由于一個勁地走路使他十分費力,所以他就無法控製自己的思想了。他們不是朝著目的地去,而是在瞎走。他的腦海裏不斷浮現出故鄉的情景……

  巴納巴斯,你這精神故鄉的使者,創作的靈感,你把我們帶到哪裏去呢?我們也和k一樣興奮而緊張,躍躍慾試呢。然而這時我們到家了。我們確實到家了。這就是巴納巴斯的家。黑暗,頹敗,乏味。原來巴納巴斯根本不是領k去城堡,只是回村裏的家。且被欺騙了,或者說這一趟旅行使他悟出了個中的機密。哺育了巴納巴斯的家爲虔誠的信念所支撐,而他的根基,他的力量的源泉都在這個家裏。

  正與城堡的直接交流是不可能的,只能通過信使這個中介;而所謂的交流也只是通過信使實施的一種自欺,一種滿懷希望的還想,直到好久以後k才明白這一點。然而在黑夜的雪地裏,挽著巴納巴斯的胳膊,被他拖著默默地前行,一路上幻想著故鄉美麗的風景,這是何等奇異的ti驗啊。

  巴納巴斯的身份也是很可疑的,他沒有城堡辦事人員的公服,也許還chu在試用期間,連低級的跟班也不是;他自己也不能肯定他所去的地方真是城堡的辦事chu,所幹的工作真是城堡信使的工作。他只是站在某個辦事chu的擋板後面,一站一整天,等待文書從一大堆信函中隨便抽出一封舊信交給他。關于他的一切都無法確定、無法令人滿意,這是他和jiejie奧爾枷長期痛苦的隱秘原因。這位jiejie一直不斷地給予巴納巴斯力量和勇氣。她說:

  “你到底想幹什麼?巴納巴斯?你夢想什麼前程,什麼目的?也許你想爬得高高的,把我們,把我全都抛棄嗎?難道這就是你的目的?要是我不相信,那麼爲什麼你對已經辦成的事情那麼不滿意……疑慮、失望,這些是障礙,但是這只意味著,你所取得的一切都不是什麼思踢,每一件小事你都得經過奮鬥……”

  當靈感高高飛翔時,詩人懷疑地注視著,低聲地道出了以上這樣的內心獨白。對現實的徹底唾棄永遠只能實現于與現實達成的妥協之中;破碎的靈魂在絲絲縷縷的有機牽連中抽搐。誰能說得出巴納巴斯心中的夢想?那種境界無法言說;然而可以肯定,它正是存在于村莊之中,在農民們飽經風霜的臉上,在他們那被現實打平的頭顱中,在笨拙的k、靈敏的弗麗達、高超的老板娘、憂郁的阿瑪麗妞等人的心中。由于每個人身上都洋溢著城堡的風範,我們才認出了每一個人。

  巴納巴斯爲城堡傳遞信件。在某個辦事chu裏,年輕的他無依無靠,形單影只,支撐他的唯有某種模糊的信念。而這信念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必須由他的jiejie奧爾伽不斷從旁提醒、鼓勵,並實行“把蒙著他眼睛的市拿掉”這一行動上的幫助。

  奧爾枷以她清晰的思路描繪了他們一家的生存狀況。我們遵循她的思路而去,終于恍然大悟,看到了巴納巴斯行爲的必然xing。原來“冰凍三日,非一日之寒”,這種必然xing是從meimei阿瑪麗妞造成的局面裏産生的。  

眼神憂郁的姑娘

  “你總是這麼憂傷,阿瑪麗妞,’丁說,“有什麼心事嗎?能不能告訴我?像你這樣的鄉下姑娘我還沒有見過。”

  阿瑪麗妞的憂郁和沈默是永恒不破的,這位受難者看到了自己的命運,這命運就是終生忍受內心的折磨。

  生xing高傲、情感深沈的阿瑪麗妞在索蒂尼面前的碰壁,精彩地展示了詩人內心理想與現實那不可調和的矛盾,以及矛盾的雙方是如何在痛苦、難堪的境地中達成妥協的。索蒂尼矚于城堡的偶像)在偶然的機會遇見了眼神憂郁的姑娘,姑娘愛上了他,他也愛上了姑娘;這樣也就將他從高高在上的位置拉下來,拖進了村子裏的現實中。接下去便是下流的情書和粗野的關于xing交的建議。這一陡然的進展震動了阿瑪麗妞的心,她立刻就將情書撕碎扔在了送信人的臉上。那件事之後,留給阿瑪麗妞的便只剩下了忍受,只剩下了等待全家人傷痕的愈合。索蒂尼毒化了阿瑪麗娜的全部生活;我們從阿瑪麗妞並未改變的有毒的愛情裏窺見了詩人內心的chu境——他不能愛。奧爾伽說:

  “阿瑪麗妞非但承受了痛苦,而且還具有看透這些痛苦的理解力,我們只看到事情的後果,她能了解事情的原委,我們希望能想出些小辦法來,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已經決定了的,我們非得悄悄商量不可,她卻只是沈默不語,她那時同現在一樣,面對現實挺立著,活著,承受著這種生活。”

  唉,阿瑪麗組,阿瑪麗妞,你忘不了索蒂尼。可是你們之間的愛也許只能屬于天堂,而天堂是不可進入的,所以你們的愛只能降落到村莊。一旦這愛情降落在村莊,它便化爲了下流的情書;而你,屬于村裏的鄉下姑娘,只好在沈默中終其一生。現在我們明白了你的眼神爲什麼會那樣憂郁了,是城堡那慘淡的光在你瞳仁深chu看不見的地方閃爍啊。

  經曆了情感浩劫的阿瑪麗娜,終日在家一心一意照看有病的父母,憤怒一天天淡漠,一切都遙遠了,昨天的怨恨積澱成今天的憂郁眼神,她的魅力卻始終不減。誰能說在她今後漫長而淒涼的日子裏,她那與衆不同的眼神不會使她再一次掉進情感的深淵?生命是頑強的,也是卑賤的,正如委棄于地上的泥……看透了生命本質的阿瑪麗娜即使到了老年,內心也不會平靜。這是她的障礙所在,也是她的魅力所在。  

描敘者

  當描敘者伸出一只手,擋住自己的視線的時候,有來自上方的怪異的光在他頭頂照耀;于是視覺開始變幻,視線轉換了方向,如炬的目光直逼自己的靈魂。除了創作這一純粹自發的行爲,描敘者否定了一切;而就是這種行爲本身,他也是半信半疑的。只有在過程中,才ti現出信念的堅定;一旦過程完畢,信念又趨于瓦解。

  他不可能存在,然而他存在了;他不可能生活,然而他生活過了。一切不可能的,都在這自由的演出中成了現實。這是詩人的現實,也是我們讀者要追求的現實,破除了一切陳腐常規外yi的、赤躶躶的現實。詩人于激情中營造的這個現實向我們展示了它的輝煌與魅力。

  他不屬于天堂,也不屬于地獄;他是一只停留在通往天堂的大階梯上的蝴蝶,“在那廣闊無垠的露天臺階上遊蕩,時上時下,時左時右,從不停息。”血在這一頭連著大地的懸空的階梯上,他同時洞悉了上下兩界的秘密。生命在他ti內湧動,他無法停息。他咬齧著自己的肉,咀嚼著自己的骨,因爲無法描敘的極樂而尖叫。他躺下了,遍ti鱗傷,靈光照著他失血的chun

  肮髒的生命之河裏沈渣泛濫,毒汁漫溢,瑰麗的奇花開得耀眼奪目;這千年不敗的花,描敘者筆下的奇迹,始終在漫漫長夜裏,在人生昏暗而孤寂的獨木橋上,晃動在我們眼前,給我們以無窮的慰藉。

  描敘者在通往城堡的雪地裏留下了清晰的腳印。這腳印在暗夜裏反射出天堂的幽光;這腳印印在了每一位心中有天堂的讀者的心裏,使得我們産生了看清自身chu境的可能xing。我們仍然在黑暗中輾轉,像拘一樣浮躁地創著腳下那塊荒蕪的土地。可那世紀的鍾聲,不是又一次在那遙遠的、不可知的chu所低沈地響起來了嗎?只要我們凝神細聽,一定可以聽得到。我們仰面睜開盲目的雙眼;我們的面頰一定感受得到來自精神故鄉的光在我們皮膚上緩緩移動;那是明與暗的交情正在完成。

  1998年12月28日,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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