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靈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夢裏難忘……上一小節]而她的職責就是“用懇求和威脅來沒法動搖”k的信心,使他無所適從,使他感到深深的恐懼。爲達到這一點,老板娘在k面前將克拉姆比作一只鷹,用這個比喻希望k在某個瞬間能聯想到克拉姆那居高臨下、咄咄逼人的眼神,那永遠無法證實也無法否定的眼神,以及那些區在下面無法加以摧毀,而他在上面卻根據無法理喻的法律牢牢掼在手中的圈子。果然,k在一瞬間看到了那只鷹,會到了它那令人無比畏懼的威力;然而過後,他仍然一意孤行。這便是老板娘期望的效果;她不是要阻止他,而是要指引、開導他(k)。
“這事幹嗎不讓我們自己來解決?”“那是因爲愛,出于擔心,”老板娘說,並把弗麗達的頭拉來靠在自己身上……
老板娘的這句話說在弗麗達剛剛天女下凡似的降落到k身上的時候。後來發生的一切證實了老板娘心底深藏的柔情。這柔情,k是看不到的,弗麗達卻深深會到了,所以她才情不自禁地稱老板娘爲“
”,事事對她百依百順。弗麗達與k這段短暫的關系就是她在人間的遊曆;一切都在事前由她和老板娘計劃好了,預見到了,只有k蒙在鼓裏。老板娘自始至終用悲哀而憂慮的眼光看待k的一舉一動,爲他
心,並在適當的時刻警告下凡的弗麗達。爲了什麼?這一切全是爲了克拉姆,那抽象的、在心底
不改變的情人,哪怕稍微從側面涉及也會使她熱血沸騰的雄鷹。爲了克拉姆,她(包括弗麗達)才容忍了k的一切弱點,用一種幾乎覺察不到的幽默感來對待k。在弗麗達下凡的整個事件中,最後的結局也是早就規定好了的。所以老板娘雖然擔憂,雖然悲哀,從總
上說還是
有成竹的;一切都在按既定的軌道運行,她只要坐在家中不動就可以達到目的。
從這些描敘中我們仿佛看到了老板娘臉上那神秘的微笑,既悲涼又帶諷刺意味的天堂裏的微笑;這副笑臉通常是很模糊的,如果我們長久面對,它會像三維畫一樣在一瞬間變得十分亮麗而深遠,照亮我們的靈魂。
k睡著了,但並不是真正的睡,畢格爾的話他也許比原先醒著住困得要死的時候聽得更清楚,每個字都傳進他的耳朵裏;但是他那累贅的意識消失了,他感到自由自在,現在華格爾已經抓不住他了,只有他有時還摸索到畢格爾那裏;他還睡得不熟,但是已經沈入睡鄉。誰也不該再把他的睡眠奪走了。他覺得,他似乎是取得了一個大勝利,那已經有許多人在歡慶勝利。
這是靈魂出竅的瞬間,無羁無絆的瞬間。k與秘書畢格爾的搏鬥就是夜間詢查的過程,也就是意識與潛意識在無邊的黑暗中的一場壯觀的較量。在這場搏鬥中,沈睡的潛意識浮出底層,戰勝希臘大力神畢格爾,取得了暫時的勝利。由熱情所激發的創造就從這裏開始了。于是“從未見過,一直在等待,望眼慾穿而且憑理智一直認爲不可能來的申訴人正坐在這裏了”。無法設想的闖入成了現實,主客開始易位,激情掃蕩了一切官方的限製,強盜般的申訴人竟然使秘書于半睡半醒中獲得了自殺的快樂。
夜間詢查總是在一切其他調查完成,精疲力竭的時刻進行的;因此記錄上往往免不了“漏洞”、“缺點”、“不嚴密”。(靈感往往無限膨脹,自負地沖破邏輯的藩籬。)這種記錄在詢查過後使秘書們看了沮喪已極,使得他們想要來反對這種詢查。可是到了下一次,一旦詢查真的在夜半發生,種種的懷疑和不滿就被抛到了九霄雲外,秘書們忘記了自己的身分,不自覺地對神秘的申訴者産生出極大的興趣,與他一道陶醉在自由的境界裏。
這種創造是最誘惑人的,也是最痛苦的;每一次的成功都將被埋在無窮無盡的懷疑之下。可是在窮途末路的情形中,夜間詢查又非做不可;並且這種無法證實的詢查只有不斷地做下去,不可能的事情才得以存在。當然仍然無法證實。創造力就是從這個致命的矛盾中釋放出來的。k用強大的武器——睡眼來對付畢格爾那幾乎是百戰百勝的邏輯;雖然精疲力竭,瀕臨崩潰,畢竟在睡鄉中慶祝了勝利,還使得自以爲是的秘書發出了“活像被人搔癢的姑娘”的尖叫。在這個節骨眼上他醒了,又聽到了畢格爾那異常清晰的邏輯分析,這分析既使他昏昏慾睡又吸引著他的注意力,具有征服一切的誘惑力。過程就是如此循環往複。那麼理
在搏鬥中真的失敗了嗎?不,這種失敗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勝利,在搏鬥中留在對方身上的傷痕就是這種勝利的印記。畢格爾的分析既冗長單調,又具有令人神往的想力,充滿了因詢查本身而産生的激情。因爲飼查的對象是那不可能到來的闖入者,所以這種分析便成了從未有過的第一次。既然結果成了這樣,我們不可以將這種搏鬥稱爲一次絕妙的合作嗎?現在申訴人與停止了公務員身分的官員不僅交換了位置,而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巨大的激情的包圍裏變得無法區分了。于是奇迹出現在我們眼前。當然奇迹不是隨意可以“看見”的,必須加入到那種飼查中去,也就是說,拼死闖入迷宮。
每個人心中都有無數需要申訴的問題,我們不肯承認,並在長年的沈默中將其遺忘。只有具有最強健的記憶力,被那些從遠古時代以來遺留下來的越來越多的問題擠得腦袋快要爆炸、因而發了瘋的申訴人,才會如強盜船闖入官方的機構,來進行史無前例的夜間詢查。這種詢查一旦開始,就如毒品般上瘾;它由本身的質所決定,必須一次又一次繼續下去,只有
力的限製才會使其中斷,因爲擺
懷疑是申訴人的天
。
滔滔的訴說源于創造的痛苦,以及由這痛苦導致的極樂。畢格爾和k在夜間詢查中向我們展示的慾死慾仙的創造畫面,就是這過程的真實寫照。
1997年1月20日,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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