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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他說》第20章

第3小節
南懷瑾作品

  [續老子他說第20章上一小節]比較研究,相當有趣。《鄉dang篇》是孔子的弟子們記載孔子生活的藝術,孔子在辦公室是個什麼態度,對朋友又是個什麼態度,穿yi如何穿法,吃飯如何吃法。孔子吃飯很講究衛生,並且一定要點蔥蒜擺在前面才吃。這些都是他的弟子形容孔子平常生活的習慣。老子形容修道人入世而又出世的chu世態度,恰與孔子大有不同,剛才已作了相當的介紹。真要做到這樣,那是相當難的。

老子chu世哲學的人證

  老子所說的這種chu世哲學,人生態度,除了我們傳統文化中真實笃信道家的神仙們,用之在一般社會的人群,是不可能的。如果要找出這種榜樣,當然,在曆代道家《神仙傳》裏,卻多得很。不過,都像是離經叛道,古裏古怪,不足爲法。其次,只有近似道家的隱士、高十們,介于出世入世之間的,卻可在《高士傳》裏找出典型。

  現在我們只就一般所熟悉的,由亂離時期到治平時代的兩位中間人物,作爲近似老子所說的修道者的風格。在西漢與東漢轉型期中,便有嚴光。在唐末五代末期到趙宋建guo之間,便有陳抟。

  嚴光,字子陵。他在少年時代,與漢光武劉秀是同學。別的學問不說,單從文學詞章的角度來講,嚴子陵高到什麼程度,已無可靠的資料可尋。但是,看劉秀——漢光武的少數文章詞藻,的確很不錯。在劉秀做了皇帝以後,唯獨懷念這位同學,到chu查訪,希望他來一見,就可想見嚴光的深度,並不簡單。也許他也是一個在當時局勢中,不作第二人想的人物。但是他也深知劉秀不簡單,這個位置已屬于劉秀的,他就悠遊方外,再也不想鑽進圈套了。因此他就反披羊裘,垂釣在浙江桐廬的富春江上。這種作風,大有近似老子所說的:“衆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囗囗兮若無所歸,衆人皆有余,而我獨若遺。”後來,他雖然也和當皇帝的老同學劉秀見了面,而且還在皇宮裏如少年時代一樣,同榻而眠,過了一夜,還故意裝出睡相不好,把腳擱在劉秀的肚子上睡覺,似乎又目無天子。總算劉秀確有大度,沒有強迫他作官,終于放他還山,仍然讓他過著悠遊自在,樂于江上垂釣的生涯。

  因此相傳後世有一位上京考功名的秀才,路過嚴子陵的釣臺,便題一首詩說:“君爲名利隱,我爲名利來。羞見先生面,夜半過釣臺。”這真是:“有人辭官歸故裏,有人漏夜趕科場”的對比寫照。但是相反的,後人有對他作極其求全的批評說:“一著羊裘不蔽身,虛名傳誦到如今。當時若著蓑yi去,煙shui茫茫何chu尋。”這又是何等嚴格的要求,好像專爲老子的哲學作人事考核似的。他是說,嚴子陵反披羊裘去釣魚,分明是故意沽名釣譽,要等漢光武來找他,用此爲求成名的手段。如果真想逃名避世,當時只著一般漁人所穿的蓑yi鬥笠去釣魚,誰又知道富春江上多了一位漁人便是嚴子陵呢!那麼,當皇帝的同學劉秀,豈不是永遠也無法找到你嗎?因此他批評嚴光是有意弄噱頭,求虛名,而非真隱的誠意人物。

  如照這種嚴格的要求隱士、高士、chu士的標准來講,凡是被曆史文獻所記載,爲人世所知的人物,乃至神仙傳記或佛門中的高僧,也都是一無是chu的。宋代的大詩人陸放翁便說過:“志士棲山恨不深,人知已自負初心。不須更說嚴光輩,直自巢由錯到今。”平庸一生,名不見于鄉裏,終與草木同腐的,或者庶乎近焉!

  陳抟,道號希夷。當然,他早已被道家推爲神仙的祖師。一般民間通稱,都叫他陳抟老祖。他生當唐末五代的末世,一生高臥華山,似乎一點也不關心世事。等到宋太祖趙匡胤在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當起皇帝來了,他正好下山,騎驢代步,一聽到這個消息,高興得從驢背跌下來說,從此天下可以太平!因爲他對趙宋的創業立guo,有這樣的好感,所以趙氏兄弟都很尊重他。當弟弟趙匡義繼哥哥之後,當上皇帝——宋太宗,還特別召見過他。在《神仙傳》上的記載,宋太宗還特別派人送去幾位宮女侍候他。結果他作了一首詩,把宮女全數退回。“冰肌爲骨玉爲腮,多謝君王送到來。chu士不生巫峽夢,空勞雲雨下陽臺。”這個故事和詩也記在唐末chu士詩人魏野的帳上,唐人詩中也收入魏野的著作。也許道家仍然好名,又把他栽在陳抟身上,未免有錦上添花、畫蛇添足的嫌疑。

  其實,希夷先生,生當亂離的時代,在他的少年或壯年時期,何嘗無用世之心。只是看得透徹,觀察周到,終于高隱華山,以待其時,以待其人而已。我們且看他的一首名詩,便知究竟了。

  十年蹤迹走紅塵,回首青山入夢頻。

  紫緩縱榮爭及睡,朱門雖富不如貧。

  愁看劍載扶危主,悶聽笠歌聒醉人。

  攜取舊書歸舊隱,野花啼鳥一般春。

  從這首七言律詩中,很明顯地表露希夷先生當年的感慨和觀感,都在“愁看劍戟扶危主,悶聽笙歌聒醉人”兩句之中。這兩句,也是全詩的畫龍點睛之chu。因爲他生在唐末到五代的亂世中,幾十年間,這一個稱王,那一個稱帝,都是亂七八糟,一無是chu。但也都是昙花一現,每個都忙忙亂亂,擾亂蒼生幾年或十多年就完了,都不能成爲器局,所以他才有“愁看劍戟扶危主”的看法。同時又感慨一般生存在亂世中的社會人士,不知憂患,不知死活,只管醉生夢死,歌舞升平,過著假象的太平生活,那是非常可悲的一代。因此便有“悶聽笙歌聒醉人”的歎息。因此,他必須有自chu之道,“攜取舊書歸舊隱”,高臥華山去了。

  這也正如唐末另一位道士的詩說:“爲買丹砂下白雲,鹿裘又惹九衢塵。不如將耳入山去,萬是千非愁煞人。”他們所遭遇的境況和心情,都是一樣的痛苦,爲世道而憂悲。但在無可奈何中,只有如老子一樣,走那“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澹兮其苦海,囗兮若無止,衆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看來雖然高不可攀,其實,正是悲天憫人,在無可奈何中,故作曠達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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