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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人爾依》灰色的種子

阿來作品

  灰se的種于很細小,顯出謙遜,不想引人注目的樣子。

  種子其實十分非凡。因爲它跟偉大的宗教一樣,是從白yi之邦“呷格”——印度來的。當然,也有一點不一樣的地方。宗教是直接就從喜瑪拉雅翻山過來的。種子不是這樣。它先是由英guo人由“呷格”從海上運到了黑yi之邦“呷那”——中guo的漢人地方,再從那裏由土司家的二少爺從漢地帶回來的。

  二少爺在一次漢藏兩地的邊界摩擦,和隨之而來的漫長談判後到漢地去的。官方文書上說是爲了學習和友誼。一般認爲是去作人質。再一種看法就更奇妙了。認爲他到了漢地會給換一個腦子,至于怎麼個換法,只有少數的人物,比如上司本人知道是灌輸給他們的別的東西。大多數愚民百姓認爲是漢人掌握一種巫術,會換掉人的腦子。二少爺去時,是長住在一個有漢人和尚也有藏族喇嘛的寺院裏,學習兩種語文和思想。他不知道自己學到了思想沒有,但兩種文學是學了個大概。最後的兩年,那個帶他離開家鄉的漢人軍官又把他帶到了軍營裏。這些軍人不打仗,而是在山裏播種罂粟。也就是這種灰se的種子。二少爺學會了種植這種東西後,又學會了品嘗這種植物的精華。只要送行刑人一點什麼東西,就會少受些痛苦。但這個人卻用這種方式延續著自己的痛苦。他已經給嚇得沒有一點力氣了,他tuo不下這只镯子,就在那裏哭了起來。

  這時,風從遠chu送來了一陣陣清脆的叮咚聲。人們都回過頭去,望著青碧山谷的入口chu。碧綠的樹叢和河shui都在驕陽下閃閃發光。有一頭驢子從廟子那邊過來了。這一天,一個叫做貢布仁欽的少年和尚正要出發去西藏深造。少年和尚的光頭在太陽下閃閃發光,他從廣場上經過時,見到行刑時的情景,不是像出家人那樣念一聲阿彌陀佛,而是說,真是太蠢了。毛驢馱著他從人群旁邊走過時,他連著說了好幾聲大蠢了。和尚還看到了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孩子站在人群最外邊。那個小孩子用眼光靜靜地盯著他。當他又說了一聲大蠢了的時候,小孩子也說了一聲:“太蠢了。”

  和尚走遠了,走進了夏日大片明亮的陽光中間。

  孩子卻還在用十分稚氣的聲音說,太蠢了,大蠢了。

  這時,他父qin已經把那個人殺死了。他用不沾血的那只手拍拍兒子說:“回家去,聽話,叫你阿ma給你一塊幹肉吧。”

  兒子還是站在那裏。爾依洗了手,把行刑的繩子、刀具、草葯收拾到一個小牛皮縫成的包裏,挎在自己身上,准備回家了。這時,廣場上的人們已經散開了,受刑的人終于還是沒有取下那只綠玉手镯。行刑人的兒子看到了,那個槌镯在受刑人倒下時,在地上摔成幾段了。那個剛才還在爲取不下手镯而哭泣的人,這回安靜了。身子倒向一個方向,腦袋滾到了另一個方向。剛才流淚打shi的地方沾上了更多的塵土。

  兒子又說了一聲,太蠢了。

  回到家裏,他看看兒子的眼睛,知道自己的兒子從這個時候開始有了記憶了。雖然他是一個行刑人的兒子,但記憶從這樣殘酷的事情來開始,還是叫人心痛。于是,他帶上兒子到了獵人覺巴家裏,那裏總是有從山裏樹洞和懸崖上弄到的蜂蜜。獵人舀了一碗,行刑人搖搖頭,把些散碎銀子放在他面前,獵人就把一只木桶提出來。裏面盛滿了稠稠的帶著花香的蜜糖。行刑人就提了這桶蜜回家,兒子跟在後面,小手不斷伸進桶裏。行刑人因此而感到心裏好過些了。行刑人在土司屬下的家奴們中間,是最富裕的。

  他的收入來自三個方面。

  第一,土司給予家奴的份額:糧食,不多的肉,油脂,茶葉,鹽巴,做yi服的皮子和羊毛,偶爾,還會有

  回到自己的領地上,他對父qin說,自己帶回來了一種撫慰靈魂的植物的種子。

  罂粟很快成長。

  人們也都很快認可那是一種奇妙的植物。如果不是的話,那小小的種于是不可能長出那樣高大,那樣shui靈,葉片那麼肥厚而且又那麼翠綠的植株來的。那些日子裏,人人都在等著它開花。看著風吹動著那一片更加蒼翠慾滴的綠se,人們心裏有什麼給鼓湧起來。聰明的統治者從這點可以看出來,要維護好自己的統治,要麼從來不給百姓新鮮的東西,如果給過一次,以後不給,你就要失去的人們的擁戴。所謂百姓就是這樣一個群ti。行刑人爾依也是群ti裏的一個。起初,他還是顯現出一個行刑人和大家有點不同的樣子。

  爾依對兒子說,盼什麼開花嘛,眼睛是什麼,挖出來,還不就是兩汪汪shui,一會兒就幹了嘛。他的意思其實是說,人活著是不該用眼睛去看什麼東西的。既然是兩汪shui就像兩汪shui一樣停在那裏,什麼東西該當你看見,它自己就會雲一樣飄來叫你看見。但人們一天天地盼著開花。據說,連老土司都對兒子說,你弄來的是一種魔鬼吧,怎麼連我也有點心煩意亂,就像年輕時盼望一個久不出現的漂亮姑娘一樣。

  花卻在沒有人看見的月夜裏開了。

  這個晚上,爾依夢見自己正在行刑,過後就醒了過來,他想,那是以前有,現在不興了的刑法呢。正要再次人睡,聽見兒子大叫一聲,他起身把兒子叫醒。兒子的頭發都汗shi了。兒子說他做夢了,嚇人的夢。

  兒子說,我夢見阿爸把一個罪犯的song口打開了。

  爾依聽了吃了一驚,自己在夢裏不正是在給一個人開膛破肚嗎。這是一種曾經流傳過一百多年的刑法,沒有人采用也有一百多年了。他禁不住摸摸自己的頭,倒是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汗shui。他把兒子抱緊一點,說,兒子,你說吧,後來怎麼樣。他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爲他的夢到要拿起刀子動刑就沒有了。

  兒子說,後來,那個人的心就現出來,你在那心上殺了一刀,那個心就開成一朵花了。

  月光從窗櫥上射進來,照在兒子臉上,行刑人想,自己的祖先何以選擇了這麼一個職業呢。想著想著,兒子又睡著了。他卻不知道罂粟花就在這時悄然開放了。他只是在心裏對自己說,任何事情都是不能深想的。于是,把雙眼一閉,立即就睡著了。

  就在這個花開的晚上,有一個統領著崗托上司的三個寨子的頭人瘋了。土司下面的基本行政單位的首腦叫做頭人。統領三個寨子的頭人算是大頭人了。一般的頭人都只有一個寨子。有三個寨子的頭人是備受恩寵的。但恰恰是這個頭人瘋了。他把一條牛尾頂在頭上,完全是一副巫師的打扮。他的樣子是神靈附ti的樣子。神靈一附ti,他也就可以對自己說的話不負責任了。他說了很多瘋話。都是不著邊際的很瘋的話。比如他在盛開的罂粟花裏行走時,問,是不是我們的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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