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醫院裏一直昏迷不醒的陳建成在一個周末的黃昏裏死去。據說他死之前李亦東正坐在他的邊憂傷地望著他那副沒有血
的面容。陳建成突然地睜開眼睛,以旁人意想不到的清晰程度說出了兩個字:“強盜”。然後就斷了氣。
李亦東看著護士將白單覆蓋在陳建成臉上,也看著陳建成的妻子和女兒趴在
上哀哀地哭泣,心裏的悲憤便一咕噜一咕噜地往外湧著。恰恰這時候,他的呼機響了。呼機裏顯示著一個驚人的信息:強盜于10分鍾之前悄然潛入東城路2號他姨
家中。李亦東周身的血脈一下子鼓了起來。他拔
就往外跑,跑動中想起,正是在10分鍾前陳建成喊出了“強盜”的名字。
李亦東想這是不是顯示著某種征兆。江白帆接到李亦東的呼機時正在跟他的表商量開辦一家歌舞廳。他占一半的
份,由他表
具
辦。有警察背景的歌舞廳效益都比較好。一是平常營業時,地痞混混們大多懼怕警察,不敢前來騒擾,客人爲玩樂得平安願意來此;二是明妓暗娼不必提心吊膽,但凡掃黃,此
有警察保護,自己人不攪自己人的局,自是比別
安全。並且越是掃黃時,生意越是紅火。緣故在于別
的娼妓們全都湧來避風,她們的客人自然也隨之而來。江白帆到局裏來了半年,便知道至少有十個以上的同行或以老婆或以兄弟
的名義開著舞廳酒吧之類,就連他所在重案組組長的老婆也和小姨子合開了一名爲“北方之珠”的歌舞廳。江白帆報到第一天,組長就拍著他的肩說:“有客人就帶到我老婆那裏去坐,打八折哩。”緊張工作後,到歌舞廳裏消磨消磨,與小
打情罵俏一番,在警察中也是時髦。香港電視劇裏的警察全都這樣。所以江白帆知道,所有他同行開的舞廳都頗爲賺錢。于是他也想,既然自己業已對警事深感厭倦,何必不依葫蘆畫瓢也開上一個?
想了便做,江白帆聯系上從工廠下崗回家正閑得無聊的表。表
一聽大喜過望,說是有表弟在背後站著,什麼事不好做?江白帆對他的表
說咱們這個舞廳一定要裝飾得有南方詭谲的風格,如此,在北方這樣的城市才能顯得獨特;而且請來的小
也一定要盡可能長得像南方人,並且要說帶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話,這也可以增加魅力。江白帆說著這些時,不禁有激動之感,覺得成功就在眼前。正在這時,他的呼機響了,他看了李亦東的留言:急速來東城路2號。他把呼機遞給他的表
看了一眼,說:“你說煩不煩人。”他說完並沒有即刻出發,而是同表
把舞廳事宜商談完畢,甚至還起好了名字。這名字叫“南方
妖”。江白帆邊出門邊笑著說:“這簡直可以同我們組長家那個‘北方之珠’媲美。”
江白帆趕到東城路2號時,李亦東正與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對峙著。那漢子兩眼冒著凶光,手上拿著個手榴彈,他惡聲高叫著:“你來呀,你上來呀,你上來老子就跟你同歸于盡。你有老婆孩子,老子可沒有。死了誰也不欠。”江白帆心裏抖了一下,他從那漢子眼角上的肉瘤認出來了,這就是他們整個夏天都想要抓捕的罪犯“強盜”。
“強盜”爲搶一個據說是漢代的銅鼎一口氣連殺了三個人,令這個北方小城的所有人駭然。
李亦東和他的搭檔陳建成爲追捕他費盡周折。有一天總算在一家酒店裏將這個“強盜”堵住,然而急中有亂,卻被“強盜”用一粗鐵棍砸碎了陳建成的腦袋。李亦東爲了救陳建成沒有去追逼“強盜”,結果讓“強盜”得以逃,從此失去蹤迹。李亦東爲此受到接二連三的批評,而碎了腦袋的陳建成也再沒有蘇醒。江白帆看過“強盜”殺人現場的照片。血迹飛濺的牆角下,屍
橫陳,有一具竟零碎成好幾塊,令江白帆當即便渾身冒出冷汗,心說我的天,世上竟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呀。
現在,他見到了這個殺人瘋子。一認出“強盜”,江白帆曾經從照片上見到過的現場照片立即浮出心頭,他兩開始酥軟。
李亦東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李亦東說:“你以爲我會怕死?老子死了是英雄,你是個什麼?狗屁都不是!你爹在世就陪著你丟人,死了在
間也閉不上眼睛。”李亦東的聲音傳到江白帆耳裏的時候,令他産生一種夢幻感。江白帆想,我這是怎麼啦?
正在江白帆恍惚間,一陣唏哩嘩啦的聲音響起。然後有人尖叫,有人狂喊,有人跑動。江白帆仿佛還沒走出自己的恍惚,突然發現李亦東竟是將“強盜”擊昏並且生擒了。江白帆的恍惚瞬間煙消雲散,他迎著李亦東跑上前。李亦東吼道:“你怎麼才來?”
江白帆說:“我一接到呼機就趕來了。我人在郊區,又碰堵車……”他說這個謊話時,並沒有臉紅。沒等江白帆把話說完,李亦東就不耐煩了:“行了行了,指望你我連命都沒了,幸虧有人幫了忙。總算抓了人又沒出事。”說到這裏,李亦東對著一些圍觀的人群叫道:“是誰幫的忙?是誰?有重金獎勵的。”卻沒有人回答。江白帆後來才知道,在李亦東與“強盜”對峙著相互攻擊時,有人用彈弓射中了“強盜”拿著手榴彈的手。“強盜”未曾設防,手一抖,手榴彈掉到了地下。李亦東不加思索惡虎下山般撲了上去。他用手槍狠狠砸了強盜的頭,接下來便將他铐了起來。一切都在十幾秒鍾之內完成。可惜這一幕江白帆在恍惚間,竟完全沒有看到。江白帆想這回立功受獎可是沒有份了,于是便又覺得有些懊喪。
李亦東自把“強盜”送進監獄。在鐵門“哐”地關上時,“強盜”說:“再見!”
看守厲聲說:“死到臨頭,你還跟誰再見呀!”
李亦東說:“不,我們的確還會再見。我會眼看見你死。”
“強盜”一笑,說:“老兄,我沒那麼容易死。我昨天算過命,這幾日我會有一點小災,但有驚無險,三天之內就能化解。你可小心點哦,我一出來,你一家三口的命就在我手心裏攥著了。”
李亦東冷冷一笑,說:“那就走著瞧。”
“強盜”于是又說了一聲:“再見。”
李亦東出了門,對看守說:“你們看緊一點,小心這小子越獄。”
看守說:“聽他話說得人,咱這監獄幾十年裏還沒有人跑出去過,他說跑就跑得了?”
李亦東想想也是,便渾身一松。
這天晚上,重案組幾個同事都聚在“北方之珠”喝酒唱歌,歡慶勝利。江白帆也去了,喝酒時他想起自己的行爲,多少有些心虛,便拼命向李亦東敬酒。漸漸地,大家都有些醉意。組長說:“亦東呀,叫我說咱們這裏還就只你一個人天生是塊當刑警的料。啥事鼻子一嗅,就能嗅出個八九不離十來。”
李亦東說:“說得太對了,還是組長你知道我。我他的自己也常想,從部隊一轉業咋就正好轉到公安來了?來了不說還立馬幹上了刑警。要說一個人一輩子碰上個適合自己做的事也挺不容易是不是?巧了,我這就碰上了。我這輩子就是喜歡幹這個事兒,你們猜我管自個兒這活兒怎麼叫?人類清潔工!咱是給這人類清除垃圾的人,可了不得!”
大家便都說咦呀呀,這名字叫得太好了。這麼一叫,還真能叫出咱的一些威風來哩。
江白帆本來就不會喝酒,因心虛而給李亦東敬酒時,自己也紮紮實實地喝了好幾杯,醉意就顯得更濃重一些。江白帆大著頭說:“別說大話了。這世界你打掃得幹淨?那還不跟街上的髒一樣,頭天清掃了,第二天還不又回去了?沒准比頭一天還髒哩。刑警這事兒,我想通了,再威風我也不想做。今年我就會打轉業報告,甯願擺小攤兒掙點小錢,也不想幹這個。”
一夥人便都醉醺醺地叫道:這是什麼話?咱刑警還不如小販子不成?看那些小販子,見咱李哥一個個都嚇成孬種。
李亦東罵道:“你爹給你起名兒還起得真好,江白臉兒。看你那小白臉就曉得天生不是當英雄的料,一說當狗熊就來勁兒。”
換了平常,江白帆頂多也只敢在背後咕噜幾句,可那天有酒墊底,膽子也就壯了些。江白帆說:“狗熊怎麼樣?英雄光榮,可英雄流血;狗熊窩囊,可狗熊吃肉。一人都落上一頭。”
好在李亦東喝多了,腦袋有些晃晃的,沒能聽清江白帆說些什麼。江白帆也喝多了,最終也並不知道自己講了什麼。
這天的晚上李亦東和江白帆都是讓人扶回去的,兩人回家都吐了,但也都沒有把腦子吐清醒。所以這一夜他們都沒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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