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邦斯舅舅第四章 收藏家的千種樂趣之一上一小節]悸,他本來是想送這件珍寶,來算清過去吃的那些飯錢的。
“我以爲您會恩准我送給您的。”他聲音激動地說。
“那怎麼行!那怎麼行呢!”庭長夫人繼續說,“可我們之間,用不著客氣,我們都很熟了,誰也不會笑話誰,我知道您也不富裕,不該這麼破費。您費了那麼多神,花那麼多時間到去找,這不已經夠難爲了嗎?……”
“我愛的外甥女,您要是給這把扇子出足價錢,恐怕您就不會要了。”可憐人經這一激,回擊道,“這可是華托的一件傑件,兩個扇面都是他
手畫的;可您放心吧,我的外甥女,我出的錢,都不足這把扇子的藝術價值的百分之一呢。”
對一個富翁說“您窮”,那無異于對格拉納達大主教說他的布道毫無價值。庭長夫人對她丈夫的地位,瑪維爾的那份田産,以及她自己經常受邀參加宮廷舞會,向來都覺得很了不起,如今一個受她恩惠的窮音樂家,竟然說出這種話,她聽了不可能不像觸到痛。
“那些賣您這些東西的人,就都那麼笨?……”庭長夫人氣呼呼地說。
“巴黎可沒有笨的生意人。”邦斯幾乎冷冰冰地回答道。
“那就是您很聰明呗。”塞茜爾開口說道,想平息這場爭論。
“我的小外孫女,我是很聰明,我識郎克雷、佩特、華托、格勒茲的貨;可我更想討你愛的
的歡心。”
德·瑪維爾太太既無知,又虛榮,她不願意讓人看出她從這個吃白食的手中接受任何禮物,而她的無知恰好幫了她的大忙,她根本沒聽說過華托的名字。收藏家的自尊心自然是最強的,向來與作家的不相上下,如今邦斯竟敢和外甥媳婦對抗,可見這種自尊心已經強烈得到了何種程度,二十年來,邦斯可是第一次有這份膽量。邦斯也爲自己這麼大膽感到吃驚,連忙顯出和悅的樣子,拿著那把珍奇的扇子,把扇骨上那雕刻的精美一一指點給塞茜爾看。但是,要想完全解開這個謎,了解這位老人心底何以如此惶恐不安,有必要對庭長夫人略作一番描寫。
德·瑪維爾太太本來是矮矮的個子,金黃的頭發,長得又胖又滋潤,到了四十六歲,個子還是那麼矮,可人變得幹巴巴的。她的腦門往前凸,嘴巴往裏縮,年輕時憑著膚柔嫩,還有幾分點綴,如今那種天
傲慢的神態變了樣,像是對什麼都厭惡似的。在家裏,她絕對霸道,這種習慣使她的面目顯得很冷酷,讓人見了極不舒服。年紀大了,頭發由金黃變成刺眼的栗
。兩只眼睛還是那麼凶狠逼人,顯示出司法界人士的一種傲氣和內心憋著的那種妒意。確實,在邦斯常去吃飯的那些資産階級暴發戶中,庭長夫人幾乎可以說是窮光蛋。她就不饒恕那個有錢的葯材商,以前不過是個商業法庭的庭長,後來竟一步步當上了衆議員,部長,封了伯爵,還進了貴族院。她也饒不了她的公公,竟然犧牲自己的長子,在博比諾進貴族院那陣子,讓人給封了個區議員。卡缪佐在巴黎當差都十八個年頭了,她一直還指望丈夫能爬上最高法院推事的位置,可法院都知道他無能,自然把他排斥在外。一八三四年,卡缪佐終于謀了個庭長職位,可到了一八四四年,司法大臣還後悔當初頒發了這一任命。不過,他們給他的是檢察庭的位置,在那裏,憑他多年的預審法官經曆,還真作了不少判決,出了不少力。
這一次次失意,讓德·瑪維爾庭長夫人傷透了心,對丈夫的才能也看透了,脾氣變得很可怕。她子本來就暴,這下更是糟糕。她比老太婆還更乖戾,存心那麼尖酸,冷酷,就像把鐵刷子,讓人害怕,別人本不想給她的東西,她非要得到。刻薄到這種極端的地步,她自然就沒有什麼朋友。不過,她確實很嚇人,因爲她身邊總圍著幾個她那種模樣的老太婆,相互幫腔。可憐的邦斯跟這個女魔王的關系,就像是小學生見了只讓戒尺說話的老師。所以,邦斯舅舅突然這麼大膽,庭長夫人實在不明白這是什麼原因,因爲她不知道這份禮物的價值。
“您從哪兒找到這個的?”塞茜爾仔細看著那件珍寶,問道。
“在拉普街一家古董鋪裏,是古董商不久前剛從德勒附近奧爾納拆掉的那座城堡裏弄到的,從前梅納爾城堡還沒有蓋起來的時候,蓬巴杜夫人曾在那兒住過幾次;人們搶救了城堡裏那些最華美的木器,真是美極了,連我們那個大名鼎鼎的木雕家利埃納爾也留下了兩個橢圓框架作模型,當作藝術之最。那裏有的是寶貝。這把扇子是我的那位古董商在一張細木鑲嵌的疊櫥式寫字臺裏找到的,那張寫字臺,我真想買下來,要是我收藏這類木器的話;可哪能買得起……一件裏茲內爾的家具值三四千法郎!在巴黎,人們已經開始認識到,十六、十七和十八世紀的那些赫赫有名的德法細木鑲嵌大家製作的木器,簡直就是一幅幅真正的圖畫。收藏家的功績在于首開風氣。告訴你們吧,我二十年來收藏的那些弗蘭肯塔爾瓷品,要不了五年,在巴黎就有人會出比塞夫爾的軟瓷器貴兩倍的價錢。”
“弗蘭肯塔爾是什麼呀?”塞茜爾問。
“是巴拉丁選侯瓷窯的名字;它比我們的塞夫爾窖曆史還悠久,就像著名的海德堡公園兩一樣,不幸比我們的凡爾賽公園更古老,被蒂雷納①給毀了。塞夫爾窖模仿了弗蘭肯塔爾窖很多地方……真該還給德人一個公道,他們早在我們之前就已經在薩克斯和巴拉丁兩個領地造出了了不起的東西。”
① 法元帥,一六七三年率兵摧毀了海德堡公園的一部分。
母和女兒面面相觑,仿佛邦斯在跟她們講中
話,誰也想象不出巴黎人有多麼無知和狹隘;他們就知道一點別人教的東西,而且只有他們想學點什麼的時候,才能記住。
“您憑什麼辨得出弗蘭肯塔爾瓷器呢?”
“憑標記!”邦斯興奮地說,“所有那些迷人的傑作都有標記。弗蘭肯塔爾瓷器都標有一個c字和一個t字(是
charles—théodore的縮寫),兩個字母交叉在一起,上面有一頂選侯冠冕爲記。老薩克斯瓷品以兩柄劍爲標記,編號是描金的。萬塞納陶瓷則標有號角圖案。維也納瓷器標著v字樣,中間一橫,呈封閉型。柏林瓷器是兩道橫紅。美茵茨瓷器標著車輪。塞夫爾瓷器爲兩個ll,爲王後定燒的標著a字,代表安托瓦內特①,上面還有個王冠。在十八世紀,歐洲的各君主在瓷器製造方面相互競爭。誰都在挖對手的燒瓷行家。華托爲德雷斯頓瓷窖繪過餐具,他繪的那些瓷品現在價格驚人(可得會識貨,如今德雷斯頓瓷窖可在出仿製品,冒牌貨)。那時造的東西可真妙極了,現在是再也做不出來了……”
① 法王路易十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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