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後,早上十一點光景,呂西安還沒起,勃龍代闖進來說:“你從外省來的時候是不是身上帶著符咒?”他
了
柯拉莉的額角,指著呂西安道:“這個美男子真是迷人,從地下室到頂樓,上上下下都被他擾亂了。”勃龍代跟詩人握握手,說道:“我是來動員你的,朋友;德·蒙柯奈伯爵夫人昨天在意大利劇院囑咐我帶你到她家裏去。一個年輕可愛的女人請你,在她府上還能遇到上流社會的精華,你總不至于拒絕吧?”
柯拉莉道:“要是呂西安待我好,決不去見你的伯爵夫人。
他爲什麼要在上流社會裏抛頭露面?他會厭煩的。”勃龍代道:“你可是想管束他?難道你忌妒良家婦女嗎?”
“是的,”柯拉莉回答,“良家婦女比我們更要不得。”
勃龍代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小貓咪?”
她說:“從她們丈夫那裏啊。你忘了我跟德·瑪賽打過六個月交道。”
勃龍代說:“孩子,難道我真的願意把這樣一個美男子介紹給德·蒙柯奈太太嗎?你要反對,剛才的話就算我沒有說。可是我相信,問題不在于什麼女人,而是要呂西安寬宏大量,饒赦那個可憐蟲,在呂西安的報上變做箭靶子的家夥。夏特萊太不聰明,把那些文章當真了。德·埃斯巴太太,德·巴日東太太,還有德·蒙柯奈太太府上的一般常客,都關心鹭鹚,我答應替洛爾和彼特拉克,德·巴日東太太和呂西安講和。”
呂西安好似渾身添了新鮮的血液,報仇雪恥的快感使他陶醉了,他回答說:“啊!他們終究被我踩在腳下了!我感謝我這支筆,感謝我的朋友們,感謝新聞界的可怕的威力。我自己還沒寫過對付烏賊魚和鹭鹚的文章呢。老弟,我可以去,”他把手攏在勃龍代腰裏,“是的,我可以去,不過先要他們領教一下,我這樣輕飄飄的東西有多少分量!”他把寫拿當書評的筆揚了一揚。“明兒我短短的寫上兩欄擺布他們一頓,以後咱們再瞧著辦。柯拉莉,你放心!這不是談戀愛,是報仇,我報仇一定要報得徹底。”
勃龍代道:“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對什麼都厭倦的巴黎社會難得會這樣騒動的;呂西安,你知道了這一點,也可以自豪了。你將來准是個大混蛋,”勃龍代用了一個有分量的字眼,“這樣下去,不怕不得勢。”
柯拉莉道:“他一定成功。”
“他六個星期已經走了很多路了。”
柯拉莉說:“等到呂西安只差一個屍首的距離就能登上寶座的時候,他可以拿我柯拉莉的身做墊腳石。”
勃龍代說:“你們這樣相愛,倒象太古時代的人物。”又望著呂西安道:“你的大作我很佩服,其中頗有些新東西。這一下你變了名家了。”
盧斯托,埃克托·曼蘭,韋爾努,一同來看呂西安,呂西安看他們對他這樣巴結,得意極了。費利西安·韋爾努送來一百法郎稿費。報館要拉攏作者,認爲一篇這樣出的稿子應當多給報酬。柯拉莉一看見這幫記者,派人到距離最近的藍鍾餐廳叫了一桌菜;她聽見貝雷尼斯報告一切准備好了,就把客人請入華麗的餐室。飯吃到一半,大家喝著香槟,有了酒意,朋友們把來意透露了。
盧斯托道:“你總不願意叫拿當和你作對吧?他是記者,有的是朋友,你第一部作品出版,就可跟你搗亂。你不是還有《查理九世的弓箭手》要手嗎?我們今天早上碰到拿當,他急壞了;你最好再來一篇評論,把贊美的話淋漓盡致的澆在他頭上。”
“怎麼?”呂西安說,“我寫了文章攻擊他,你們又要……”
愛彌爾·勃龍代,埃克托·曼蘭,艾蒂安·盧斯托,費利西安·韋爾努,一齊哈哈大笑,打斷了呂西安的話。
勃龍代說:“你不是請他後天到這裏來吃消夜嗎?”
盧斯托說:“你上一篇書評沒有署名。費利西安不象你初出茅廬,替你寫上一個c,以後你在他報上都可用這個名字。他的報是清一的左派。我們都是反政府
。費利西安特別鄭重,替你的政治主張貿著余地。埃克托的報紙屬于中間偏右的一派,你可以署名l。攻擊用假名,捧場盡可用真名實姓。”
呂西安回答:“署名倒不在乎,可是我對那部書沒有一句好話可說。”
埃克托說:“難道你的意見真的跟你文章上寫的一樣嗎?”
“是的。”
勃龍代說:“啊!老弟,我還以爲你是厲害角呢!真的,看你的額角,你魄力不小,很象思想卓越的人,秉
堅強,有本事對樣樣事情從兩個方面考慮。朋友,文學上每種觀念都有正有反,沒有人能斷定哪一面是反面。在思想領域中,一切都是雙重的。任何觀念都是二元的。一個身
兩個面孔的神道雅呂斯,正好做批評的比喻,天才的象征。除非上帝才有三個方面①!莫裏哀和高乃依所以與衆不同,就在于有本領提出一個問題叫阿爾賽斯特肯定,菲蘭特否定,叫奧太維肯定,西拿否定。盧梭在《新愛洛伊絲》中寫了一封贊成決鬥的信,又寫一封反對決鬥的信,盧梭的真意如何,你說得上嗎?在克拉麗莎和洛弗拉斯之間,赫克托耳和阿喀琉斯之間,②誰能夠下斷語?究竟哪一個是荷馬的英雄?理查遜的用意怎麼樣?所謂批評,應當根據作品所有的面貌去觀察。總而言之,我們是審查官。”
①舊教教義有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之說。
②前二人是理查遜小說《克拉麗莎·哈洛》中的男女主人翁,後二人是荷馬史詩《伊利昂紀》(又譯《伊裏亞特》)中的英雄。
韋爾努帶著讪笑的神氣和呂西安說:“你寫出來的意見,你真的堅持嗎?我們是拿文字做買賣,以此爲生的。如果你想寫一部偉大的精彩的書,真正的作品,那你自然可以放進你的思想,靈魂,重視你的作品,保護你的作品。至于今天看過,明天就忘掉的報刊文章,我覺得只有拿稿費去衡量它的價值。要是這樣無聊的東西也值得看重,那麼你替人寫一份說明書,先得劃一個十字,向聖靈做禱告了!”
衆人看呂西安有顧慮,覺得奇怪,便一齊動手,替他把童年的服裝撕得粉碎,穿上新聞記者的大人衫。
盧斯托說:“你可知道拿當讀了你的評論用什麼話安慰自己?”
“我怎麼會知道?”
“拿當說:零碎文章過目即忘,大作品始終存在!——這家夥過兩天要到這裏來吃消夜,你應當叫他撲在你腳下,吻你的腳跟,說你是個大人物。”
呂西安道:“那才滑稽呢。”
勃龍代接著說:“不是滑稽,而是必要的。”
略有醉意的呂西安說道:“諸位,我很願意聽你們的話,可是怎麼辦呢?”
盧斯托道:“你不妨在曼蘭的報上寫三欄出的文字,駁斥……
幻滅二十七 出爾反爾的技術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