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鑽進車子,往鐵絲門那邊倒車而去。我則朝反方向而行,走到大學校園的西側。
臺地的邊緣有條路,可以迂回通到山腳一個被湮沒的樹叢裏,也就是起火的地點。我看到那兒停著一個運貨小卡車,有兩個人在卡車四周忙來忙去,遠看去,那蠕動的身影顯得好渺小,其中一個動作拙笨而迅速,跟喬·凱西一樣。
我沿著那條路走下去,經過一塊被燒得精光的草叢區。在這條路下頭,已經挖出一條跟路大致平行的防火線。有幾塊地方火跳過了防火線,不過另一邊的火——城市所在的那一邊——都已被撲滅。我轉頭回望,活力充沛的火團似乎遠在山邊,正朝東邊移動。
山腳的小路散落著黑的樹枝和灰
的余燼,我小心地踏著余火前進,總算走到蔔賀家山頂木屋原先矗立的寬闊平臺上。木屋是木頭做的,現在除了幾套彈簧
墊、一個爐子、一個焦黑的錫
槽外,什麼也沒剩下。
我經過馬廄原先的所在位置。史丹·蔔賀被燒得只剩軀殼的敞篷車立在曠野裏,沒有輪胎的胎環陷在建築物的灰燼當中。這景象頗似某個古文明的命運,經過好幾個世紀的毀壞和湮圯,已經半埋在它的遺迹中。
那個運貨小卡車停在通往上頭山脊路的小道上,車的一側有個警長兼驗屍官的徽志。有個人坐在車裏,可是早晨的陽光反射在擋風玻璃上,讓我無法辨識。
穿過光禿禿的樹林子看過去,在卡車上邊一點,我看到一個穿製服的人在挖地,而喬·凱西站在旁邊觀望,兩個人中間有一堆土。一種似曾相識的疑懼、刺痛陡然升起,仿佛從現在開始,這個埋而複掘的事情每天都要一再發生。
珍走下卡車,向我揚揚手。她身上穿的還是前一天那套時髦裳,襯著焦黑樹林的超現實背景,活
是一朵失根而落單了的菟絲花。她一點妝也沒上,連嘴
都是白的。
“我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我說。
“他們要我一起來指認史丹的屍。”
“他們到現在才來指認屍,未兔太晚了吧?”
“凱西先生直到剛才才找到一個助理驗屍官。不過對史丹來說,早晚也無所謂了,對我來說也是。”
她的情緒很不穩定,雖然理、沈著,卻又緊繃在邊緣。我想告訴她我見到她兒子了,可是我想不出該怎麼說才不至于驚嚇到她。于是我問她,她婆婆現在情況如何。
“她心力交瘁病倒了。不過簡若姆醫生說,她的複原能力驚人。”
“她還記得這件事嗎?”我朝挖土的那邊指了指。
“我不知道。醫生叫我不要提起任何痛苦的事情,這樣能談的話就很少了。”
珍很努力地想保持從容,可是她的刻意反而讓我無話可說。我們尴尬的站在那裏互望,好像明知某種罪惡而心照不宣一樣。
“昨天晚上我看到龍尼了。”我說。
“你要告訴我什麼?告訴我他死了嗎?”
她郁的雙眸已經打算接受任何恐怖的噩耗。
“他還活得好好的。”
我告訴她我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看到他的。
“爲什麼你昨天晚上不告訴我?”
“我原本希望可以告訴你更好的消息。”
“這麼說,就是沒有更好的消息了。”
“起碼他還沒死,而且沒有被虐待的迹象。”
“可是,他們爲什麼要把他帶走呢?他們到底想要幹嘛?”
“這個還不清楚。這件事很複雜,牽涉到好些人,而且還涉及至少一個罪犯。你記得昨天到你北嶺家的那個男人嗎?”
“那個來要錢的人?我怎麼可能忘得了?”
“他後來又回來,還闖進你家去。昨天晚上我發現他死在你先生的書房裏。”
“死了?”
“有人用刀把他殺了。除了你的家人外,有沒有任何人進得了你家?”
“沒有,誰都進不去。”她還在努力把這第二樁死亡弄清楚。“他的屍還在我家嗎?”
“不在,已經被擡走了,是我打電話叫警察來的。不過書房現在還是一團糟。”
“這倒沒什麼關系,”她說。“我決定再也不回那棟房子了,永遠也不。”
“這時候做決定並不妥當。”
“我只有這個時候才下得了決心。”
鏟土挖洞的規律節奏停了,珍轉頭去看那突如其來的空洞。挖土的那個人幾乎整個人都陷在洞裏,讓人看不見他。而後那人站起身子,雙臂緊抱著史丹·蔔賀的屍,像個費盡力氣從泥土裏生長出來的人。他和喬·凱西把屍
放在擔架上,穿過一叢光禿禿的樹幹,向我們這邊擡過來。
珍眼看著擔架過來,眼神充滿恐懼,仿佛深怕它到達面前的那一刻。可是當他們把擔架放在卡車的尾板上時,她仍步履堅定地走過去,毫不畏縮地望進那雙沾滿泥土的眼睛。她把死者的頭發撥到後頭,彎腰他的額頭。這個舉動頗爲逼真,仿佛是個扮演某名悲劇角
的演員。
她陪在丈夫身旁好一陣子。喬·凱西沒有問她話,也沒打擾她。他把我介紹給助理驗屍官,一個面容嚴肅,名叫潘維凡的年輕人。
“潘維凡先生,他的致命傷是什麼?是因爲鋤頭擊傷致死的嗎?”
“我認爲鋤頭的傷痕還在其次。他是因爲身側旁被某個利器刺人而死的,很可能是一把刀。”
“刀子找到了嗎?”
“沒有,不過我准備再找找。”
“我想你們在這裏不可能找到。”
我把我在史丹北嶺家發現死人的事告訴了潘維凡和喬·凱西。喬·凱酉說,他會跟許普德聯絡。潘維凡一直靜靜的聽,突然爆出一段情緒高漲的話來:
“這案子看起來是個謀,很可能是黑手
搞的鬼。”
我說我不認爲黑手跟這件事會有關系。喬·凱西則是故意裝作沒聽到他的話。
“那你想爲什麼會發生這些事?”潘維凡問我。“是誰把他刺死,又拿鋤頭往他背後砍的?是誰幫他挖的墳墓?”
“那個金發女孩有很大的嫌疑。”我帶點試探的語氣說。
“我不相信,”潘維凡說。“這塊地是硬梆梆的黏土,而且很幹,幾乎像磚頭一樣;而那個洞起碼有四呎深,我不相信有任何女人挖得動。”
“她可能有共犯,要不然就是史丹·蔔賀自己挖的,那些工具就是他向園丁借來的。”
潘維凡看來大惑不解。
“怎麼會有人要挖自己的墳墓?”
“他或許不知道那個洞竟然會成爲他的墳墓。”我說。
“你不會以爲他是打算殺他自己的兒子吧?”潘維凡說。“像聖經裏的亞伯拉罕對以撒那樣?”(聖經故事中,上帝爲考驗亞伯拉罕的信仰,要他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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