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曾接觸這種自由的大學風氣,
總覺得心中鼓噪不安,
仿佛潛藏在深的自我逐漸浮出,
攻擊昨日之非我。
——舞姬
一隊近衛騎兵護送的馬車,沿著貫穿柏林市中心的溫塔林登大道,筆直地奔向東區的皇宮。
駿馬呼出的氣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如白霧流泄,黑、白、紅三相間的德意志帝
旗和白底黑鷹圖案的普魯士旗在風中飛揚,軍帽和長槍頂端的金屬裝飾在陽光下閃著銀光。
路旁的行人紛紛伫足目送這列隊伍,彼此竊竊私語。
“那是宰相閣下……”
“那是俾斯麥公爵……”
這位集德意志帝榮光于一身的七十二歲老宰相,軍服筆挺,從馬車窗口射出老鷹般銳利的眼神。他似乎在煩惱某個問題,線條如岩石般冷峻的臉孔表情嚴肅。
兩個日本人也跟著停下腳步,凝視馳過眼前的馬車。
“北裏君,那就是俾斯麥。”名叫森林太郎的青年跟同伴說。
時間是一八八八年一月七日的清晨,雖然寒氣逼人,柏林卻出現冬天罕見的陽光。
就在此時,路旁的小巷子突然發生一陣騒動,夾雜著怒吼和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金發蓬散的青年瘋狂地沖進大街,數名警官脹紅了臉緊追在後。
青年已筋疲力盡,大口喘息,搖搖晃晃地沖向宰相的車隊。護送馬車的騎兵立刻竄出擋在青年面前,警官也及時追上來,七手八腳連罵帶綁地製伏青年。
載著俾斯麥的馬車若無其事地以同樣的速度駛離現場,一時隊的騎兵也立刻馳回原來的崗位。
“起來!你這個無政府主義者!”
一名警官拖起青年,狠狠地甩他一記耳光。這個動作像是某種訊號,好幾個拳頭立刻接二連三地捶落在青年的下巴、嘴和
口。
“讓你嘗嘗苦頭。”
“你這個社會主義的惡魔!”
青年的鼻、流著血,用炙熱的眼神瞪著警官,然後指著聳立在西邊的布蘭登堡大門,絞盡全身力氣大聲嘶吼:“總有一天,
際主義的旗幟會高高飄揚在那座門的頂端,總有一天,你們一定會看到……”
“閉嘴!你這個瘋子。”
“到現在還瘋話連篇。”
警官再度拳如雨下,不久就拖著暈死的青年離去。
從頭到尾目睹這一幕的兩個日本人,不覺面面相觑。
“森君,難道那個人要危害宰相嗎?”
“這……或許是他被追捕,正巧沖過來吧。”
回話者是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在日本人中算是身材高挑,而且五官十分端正。另一位是三十六、七歲,戴著眼鏡、身材矮胖的圓臉男人,他們都隨當時的流行蓄著面的短髭。
年紀較長的那一位,是後來研究破傷風菌而享譽全球的北裏柴三郎。年輕的那一位,則是後來以森鷗外爲筆名,在明治文學史上留下盛名,並擔任過軍醫總監等要職的森林太郎。但在當時,他們都還藉藉無名,不過是羅伯特·柯霍(robert koch)研究院的留學生。
北裏柴三郎比森林太郎整整大十歲,但因爲他較晚入學,而森林太郎又虛報年齡提早入學,所以北裏還比他晚兩年自東京大學醫學部畢業,也因此他們不分長幼,相有如同輩。
“社會主義者的事,我一無所知。”北裏柴三郎一臉困惑。“不過,際主義又是什麼東西?”
“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一八四八年馬克思和恩格斯等人發表共産宣言,然後發展出來的組織,俾斯麥對這些人也感到相當棘手。”
“他們真是奇怪,這麼優越的文明社會,還有哪裏不滿意呢?”
“嗯……”
森林太郎在慕尼黑的時候,曾聽過一次社會主義者的演講,但那只是單純地出于好奇,並未充分理解他們的主張,當然更說不上服從他們的信念了。
對于剛從日本封建社會跳出來,才接受近代公民社會洗禮的年輕人來說,那實在是層次差距太大、刺激也太過強烈的東西,而且也不是他們這些拿公費來學醫的人應該接觸的東西。
但是,當林太郎有意無意地望著前方的布蘭登堡大門,和它對面勝利紀念塔的黃金女神像時,中卻激蕩著剛才那個青年的喊叫。
“那真的只是瘋話嗎?”他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你說什麼?”
“剛才那個青年說,總有一天際主義的大旗會高挂在那座門上,你敢說將來絕對不會有這一天嗎?”
“我覺得很難想象。……你怎麼會想到這種事呢?”
“曆史的變動實在非常激烈,就拿前不久的事來說……”
林太郎再次凝視布蘭登堡大門。這座十八世紀末由藍格漢斯依照雅典神廟大門設計,然後嵌上夏德製作的古戰車銅像的壯麗之門,是柏林的象征與驕傲,但是……
“一八○六年秋天,法打敗普魯士,拿破侖意氣昂揚地從那座門入城而來,並且爲了紀念勝利,把那座古戰車銅像帶回巴黎去了。”
“嗯,這個我也聽說了。”
“可是,曆史如今已完全逆轉,你看!”
林太郎指著晨曦下閃閃發光的華麗黃金女神像,這座位在凱尼西斯廣場的勝利紀念塔驕傲地向世人訴說著普魯士的三個勝利。一八**年對丹麥戰爭及一八六六年普奧戰爭都獲得勝利的普魯士,于一八七○年與法開戰,降伏了拿破侖三世。
“想想看,在一八六○年時,有幾個人能預見拿破侖不過數年就沒落了呢?當時,誰又想象得到普魯士會成爲今天歐洲的強呢?”
“你說得沒錯,我們的確無法預知將來的世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人類的科學會不斷地進步。”
北裏似乎對曆史不太感興趣,所談話做了結論,但是林太郎還想著剛才俾斯麥的側臉,繼續回想十九世紀以後的曆史。
一八一二年拿破侖遠征莫斯科失利,逃回巴黎。過去臣服于他的各得知法軍潰敗的消息以後,紛紛叛起。一八一四年三月,聯軍攻進巴黎,五月時把退位的拿破侖放逐到艾爾巴島。
爲了整頓戰後的歐洲,奧地利宰相梅特涅提議召開維也納會議。由于各利益沖突,結論遲遲未定。一八一五年二月底,拿破侖逃出艾爾巴島,在坎城附近登陸,三月,他潛回巴黎再度登基,但在六月的滑鐵廬之役再度敗北,結束了他的百日政權。十月,拿破侖被放逐到遙遠的聖赫勒拿島,六年後結束了他寂寞卻波瀾壯闊的一生。
這段期間,因拿破侖再起而慌亂的各終于達成協議,在一八一五年六月八日簽訂維也納會議最後協定。這時德
抽到個下下簽,在梅特涅的策謀下分割成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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