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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第11章

第2小節
陳忠實作品

  [續白鹿原第11章上一小節]服的士兵就無異于四條tui的畜生。

  黑娃被父qin攆出門以後就住進了這孔窯洞。窯洞很破,原來的主人在裏頭儲存飼草和柴禾,夏天堆積麥糠秋天壘堆谷稈,安著一扇用柳樹條子編織的柵欄門,防止豬狗進入拱刨或拉屎尿尿,窯門上方有一個透風的小小天窗。黑娃買下這孔窯洞居然激動了好一陣子,在開闊的白鹿原上,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一個窩兒一坨地兒了。黑娃借來一個石夯一架木模,在窯洞旁邊的崖坎上挖土打 兩摞(每摞500塊)土坯,先在窯裏盤了火炕,壘下連接火炕的鍋臺,隨之把殘破不堪的窯面牆扒倒重壘了,從白鹿鎮買來一扇山民割製的粗糙給實的木門安上,又將一個井字形的窗子也安上,一只鐵鍋和一塊案板也都買來安置到窯洞裏。當窯門和窗孔往外冒出炊煙的時候,倆人嗆得咳嗽不止淚流滿面,卻又高興得摟抱著哭了起來。他們第一次睡到已經烘幹的溫熱的火炕上,又一次激動得哭了。黑娃說:“再瞎再爛總是咱自個的家了。”小娥嗚咽著說:“我不嫌瞎也不嫌爛,只要有你……我吃糠咽菜都情願。”

  黑娃買了一個石錘和一架木模就出門打土坯掙錢去了。在鄉村七十二行的謀生手段裏,黑娃選擇既不要花費很多底本購置裝備,也無須投師學習三年五載的打土坯行當是很自然的事。他在給自己打過兩摞土坯以後,就無師自通了這項粗笨的手藝,信心十足地扛著石錘挑著木模出村去了,在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村莊裏轉悠,由需要土坯換炕壘牆的主戶引他到土壕裏去,丟剝了yi裳,在黎明的晨曦裏砸出輕重相間節奏明快的夯聲。主人管三頓飯,省下些口糧,傍晚接過主人碼給他的銅子和麻錢就回到窯洞交給小娥。整個一個漫長的春閑時月,除了yin雨天,黑娃都是早出晚歸。臨到搭鐮割麥,他就提上長柄鐮刀趕場割麥去了。先去原坡地帶,那裏的麥子因爲光照直接加上坡地缺shui幹旱而率先黃熟;當原坡的麥子收割接近尾聲,滋shui川道裏的麥子又搭鐮收割了,最後才是白鹿原上的麥子。原上原坡和川道園爲氣候和土質的差異,麥子的收割期幾乎持續一月。整整一個多月的麥收期間,黑娃作麥客趕場割麥差不多可以掙下平常兩個多月的工錢。麥客和主家到地頭按麥子的長勢倫價,割完以後用步量地,當面開錢。黑娃起早貪黑,專揀工價高的又厚又密的麥田下手,圖得多掙幾個麻錢。一年下來,除了供養小娥吃飯和必不可少的開銷,他已經攢下一筆數目可觀的銅子和麻錢了。臘月裏,他抓住一個村民賣地的機會,一下就置買來九分六厘山坡上的人字號緩坡地。他在窯門外壘了一個豬圈,春節後氣候轉暖時逮回一只獵娃。又在窯洞旁邊的崖根下掏挖了一個小洞作爲ji窩,小娥也開始務弄小ji了。黑娃在窯洞外的塄坎上栽下了一排樹苗,榆樹椿樹楸樹和槐樹先後綻出葉子,窯院裏ji叫豬哼生機勃勃了,顯示出一gu爭強好勝的居家過日月的氣象。他早晨天不明走出溫暖的窯洞,晚上再遲也要回到窖洞裏來,夜晚和小娥甜蜜地厮守著,從不到村子裏閑轉閑串。yin雨天出不了門就在窯裏做一些平時顧不上手的家務活兒,即使完全沒有什麼好做就躺在炕上看小娥納鞋底兒,麻繩穿過鞋底的咝咝聲響是令人心地踏實的動人的樂曲。黑娃在自己不易覺察中已經成熟了,他的臉頰開始呈現出父qin鹿三的輪廓,上chun和下巴颏上的茸毛早已變黑,眉骨隆起,眼裏透出沈靜的豪狠氣se。他的雙臂變得粗壯如橼,高興時把小娥托起來抛上窯頂,接住後再抛,嚇得小娥失聲驚叫。他的song部的肌肉盤結成兩大板塊,走起路時就有一gu赳赳的氣勢。他的xing慾極強,幾乎每天晚上都空不得一次。窯洞獨居于村外,小娥毫不戒備地暢快地呻喚著,一同走向那個銷魂的巅feng,然後偎貼著進入夢境。

  黑娃在窯門外的場院裏用镢頭耧破地皮,攤平,灑了shui,再撒上柴灰,用一只木撥架推著小青石碌碡碾壓場面,准備割自己的麥子。村子裏跑來一個小學生說:“叔哎!俺老師叫你到學校去。”黑娃停住手問:“你的哪個老師叫我?”小學生說:“鹿老師。鹿校長。”黑娃又問“叫我啥時間去哩?”小學生遲頓一下:“啥時間沒說。反正叫你去哩!”

  挨到天黑以後黑娃才出窯門黑娃走出窯門就想起鹿兆鵬把一塊冰糖塞到他手裏的情景。冰糖美妙的甜味兒使他痛哭。他對自己發誓說長大了掙下錢了就買一口袋冰糖。兆鵬第二回塞給他一塊shui晶餅他扔到草叢裏去了。鹿兆鵬現在是令人矚目的白鹿初級學校的校長,穿一身洋布製服,留著偏分頭發,算是白鹿鎮上的洋裝洋人了。自己是個連長工也熬不成只能打短工掙零碎錢的窮漢娃,連祠堂也拜不成的黑斑頭兒。他偶爾在打工歸來路過學校旁側的小路時撞見散步的兆鵬,匆匆打一聲招呼就走掉了,一個堂堂的校長與一個扛活的苦工之間已經沒有任何聯系。直到走進學校的大門,黑娃仍然猜不著兆鵬找他的事由。學校裏很靜,三四個糊著白紙的窗戶亮著燈光。黑娃問了人找著了兆鵬的房子。兆鵬穿著一條短褲正在擦洗身子,說:“啊呀稀客隨便坐!”兆鵬出門潑了shui回來蹬上長褲,給黑娃倒下一杯涼茶,倆人就聊起來。

  “黑娃你咋搞的?也不來我這兒谝谝閑話?”

  “你忙著教書,我忙著打土坯掙錢,咱們都沒閑空兒。”

  “你這兩年日子過的咋樣?”

  “湊湊合合好著哩!”

  “你打短工掙的糧食夠吃不夠?”

  “差不了多少夠著哩!”

  “你住的那間窯洞渾全不渾全?,

  “沒啥大麻達倒塌不了!”

  “你百事如意喲!”兆鵬揶揄他說,隨之刻意地問:“你偷回來個媳婦族長不准你進祠堂拜祖,你心裏受活不受活?臉上光彩不光彩?”

  “你放屁!”黑娃像遭到火燒shui燙似的從椅子上彈起來,臉se驟變,“你當校長閑煩了是不是?想拿窮娃尋開心了是不是?”

  “罵的好黑娃。黑娃你罵的好。使勁罵!把你小時候罵過的那些髒話醜話全罵出來,我多年沒聽太想聽你罵人了!”兆鵬笑著催促說,“你怎麼只罵一句就不罵咧?”

  黑娃鼻腔裏哼了一聲,轉身朝門口走去。兆鵬趕過來抱住他的肩頭:“對對對呀,這舉動才像黑娃的舉動。聽不順耳的話脖子一擰眼一瞪,拔腳轉身就走,我記得黑娃你自小就是這號倔豆脾氣。”

  黑娃氣躁躁地問:“你到底要幹啥?”

  “沒事就不能叫你來谝谝嗎?你忘了咱們哥兒弟兄的情分了。”兆鵬反倒責怪黑娃,“到我這兒來放得暢暢快快的,甭擺出拘拘束束的熊樣兒!問啥都是‘好著哩’‘差不多’。我跟你怎麼說話?”

  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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