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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第28章

第2小節
陳忠實作品

  [續白鹿原第28章上一小節]了,側隱之心又催促她開了廈屋小門走出去,再次把阿公拉起來拖向上房磚墊臺階。阿公已經完全不省人事,任她拖著拽著架著走進上房屋按在炕邊,順勢就倒在炕上,依然呼噜打鼾。她給阿公tuo掉布鞋把雙tui掀上炕去,拉開一條薄被搭在阿公身上,然後就回自己的廈屋。這上夜,她睜著眼坐到天明,聽了整整一夜從上房東屋傳出的忽高忽低忽粗忽細的鼾聲。

  鹿子霖醒過來已到早飯時辰,在穿鞋時似乎才想到晚根本沒有tuoyi服,漸漸悟覺出來昨晚可能在酒醉後有失德的行爲,但他怎麼也回憶不出具ti過程。兒媳把一銅盆溫shui放在臺階上。鹿子霖一邊洗一邊朝竈房發問:“你ma哩?是不是又燒香拜佛去咧?”竈房裏傳出一聲“嗯”的回答。鹿子霖鄙夷地說:“燒碌碡粗的香磕爛額顱也不頂啥!”竈房裏的兒媳沒有應聲。鹿子霖看不出兒媳有什麼異常,就放心地走到明廳方桌旁坐下吸煙。兒媳先端來辣碟和蒜碟兒,接著又送來餾熱軟透的馍馍,第三回端來一大碗黃燦燦的小米稠粥,便轉身回竈房去了。鹿子霖cao起筷子攪了攪碗裏的稠粥,霎過腦子裏轟然爆響氣血沖頂一陣天旋地轉

  一碗底撐翻出來一窩子鍘碎喂牲畜的麥草。鹿子霖端起碗舉到半空又改變了主意,沒有擲到地上而是原樣兒放回桌面。那一瞬間,他腦子裏閃過一個驚問,摔了碗以後下來的戲怎麼往下唱呢?不可改易的關鍵是自己昨晚肯定做了丟臉的事了;不聲不響把飯端進牲畜棚倒進牛槽,然後甩手到保障所去,似乎也不妥,往後還進不進這個門呢?經過迅疾的分析和判斷之後,鹿子霖重新捉起竹筷,埋下頭大口大口喝起稠粥來,聲音響亮誘人,把一根一根麥草刮撥到大碗的一邊,直到碗裏的米粥喝光刮淨只剩一窩麥草,然後對著竈房房:“盛飯。”

  兒媳坐在竈鍋下的麥草蒲團上沈靜如鐵,等待著碗被摔碎的聲響和阿公的咆哮謾罵,她預想的一切都沒有發生,聽到了呼噜呼噜喝粥的響聲,自己反倒慌亂無措了,及至聽到阿公像平常一樣呼叫添飯的聲音,心頭那如鐵壁一般的堡壘頓時土崩瓦解。她低著頭走到明廳方桌跟前,就瞅見碗裏那一撮麥草。她雙手端起空碗急忙轉身走回竈房,再沒有勇氣敢瞅阿公一眼。她掀開鍋蓋,撈起勺把兒又猶疑不定,把飯再舀進碗裏呢,還是把碗裏的麥草刮掉倒出來?她咬咬牙就把勺裏的米粥倒進裝著麥草的碗裏,豁出來也,看他怎麼辦吧!

  鹿子霖看出端飯來到桌前的兒媳眼裏惶惑,斷定她已六神無主亂也陣腳。他在等钣的間隙裏,就著紅豔豔的油潑辣子,和醋shui拌的蒜泥,吃完了一個軟馍;又埋著頭一如既往地把碗裏的米粥喝光刮淨,仍然把那一窩子麥草留在碗底,然後抹抹嘴,走出街門上保障所去了。他想,你把麥草塞給我的時光,肯定不會想到這窩子麥草,最終還會還到你手裏,看誰倒掉這窩子麥草吧!你倒掉了……你就輸了。

  兒媳洗碗的時候倒掉了麥草,憋在心頭的那gu勇氣人全部消失,阿公這一手軟殺法,使她再也鼓不起報複的勇氣。她洗著碗筷洗著鍋,仍然無法判斷阿公的舉動,難真真的是阿公承認自己是吃草的牲畜呢,還是他不與小人較量?還是另有其它什麼意思?

  麥草事件沒有造成任何影響,阿婆從三官廟回來後,也沒有任何異常的察覺。阿婆自瘟疫以後更笃信神靈了,她把自家成爲白鹿村唯一未死人的家庭並不看作幸運而是歸功于她的香蠟紙表。阿婆每逢初一和十五到三官廟爲神守夜,風雨無阻,小病不違,除非病倒躺下動不了身,兒媳發覺自己陷入一種災難,腦子裏日夜都在連續不斷反覆演示著給阿公開門的情景,她拉著風箱燒火做飯時,腦子裏清晰地映現出阿公摟她肩膀的;搖著紡車踏著織布機或是绱鞋抽動繩子的時候,在紡車的嗡嗡聲、織布機的呱哒聲和麻繩咝咝的響聲裏,突然會冒出阿公“俺娃身上好軟和”的聲音;尤其是晚上,她躺在chuang上,就能感到阿公那雙揉捏songru房的大手,能感覺到得那急拱她臉頰的毛茸茸的嘴巴,可以嗅見,阿公種像騾馬汗息一樣的氣味……她想到那些揉捏、那些醉話、那種騾馬的氣息,由不得害羞,又忍不住渴盼。她對那些情景十分驚異,同時也發現自己原來一竅不開,兆鵬新婚頭一夜在她身上匆忙溜過,自己根本毫無感覺,老爺爺把兆鵬從學校逼回家來,他晚上和yi囚了一夜走了,她有某種渴盼完全是不成影像的模糊。她現在得到了具ti的新鮮的被揉捏nai子時的酥麻,被毛茸茸嘴巴拱著臉頰時的奇癢難支,以及那騾馬汗息一樣的男人氣味的浸潤和刺激,如此具ti,如此逼真,如此鈎魂蕩魄!她無力阻隔那些誘惑而又十分清楚這些全部都是罪惡。她有時瞅著阿婆松弛發黃的臉頰愣愣地想阿公大概夜夜都用毛茸茸的嘴巴在那臉頰上拱呀蹭呀,肯定用手揉捏阿婆那兩只吊垂著的nai子。阿婆突然斜著眼問:“你死盯住我看是認不得我了?”她猛一哆嗦,從迷幻的境地靈醒過來垂頭不語。阿婆半是訓斥半是無意地說:“我看你像是沒睡靈醒迷裏迷瞪的?”

  繁重而又緊張的收麥播秋持續了一月,她被地裏場裏和竈間頭緒繁雜的活兒趕得團團轉,沈重的勞作所産生的無邊無際的疲倦,倒使她晚上可以睡上半宿踏實覺了。然而麥收一過,熱lang滾滾的伏天到來以後她又陷入那種奇異的境界而且更加沈迷。午歇時,她穿著短yi短褲躺在炕上,想到阿公的大手和毛茸茸的胡子嘴就渾身騒癢,竟而忍不住呻喚起來,阿婆照例初一十五到三官廟去燒香去磕頭去守夜,爲她的兩個都得在危險中的兒子求乞神靈。十五那天響午飯時,她給阿公端上飯後沒有即刻離開,站在桌子一角側著身子說:“爸,你愛喝酒在自家屋裏喝,跑到外村在人家屋喝多麻煩?”鹿子霖聽到麻煩兩字不由心悸,強裝笑笑說:“在家喝酒沒對手喀!我喝酒跟朋友遍一遍圖個爽快。”兒媳說:“俺ma不在屋時,你黑天甭出去,我一個人在屋……害怕……給你開門也……不方便……”鹿子霖騰地紅了臉埋下頭吃飯,待臉上的燒騒退以後,才側著臉說:“噢噢噢,我不出去了。”兒媳趁機說:“你想喝酒就在咱家屋裏喝。我給你炒兩菜。”鹿子霖張大嘴巴忘記了咽食,吃驚地程度不亞于從粥碗裏攪翻出麥草那一回,竟然完全慌亂地隨口應諾說:“那好……那好嘛!”

  事情就是在那一夜發生的。鹿子霖坐在庭院的石桌前搖著扇子,青石矮桌上墩著一壺酒和一只黃銅酒盅。竈房裏煎油爆響的聲音止歇以後,兒媳用盤托著四碟炒菜送上來,月光下可以看出是炒ji蛋、醋熘筍瓜、燒豆腐和涼拌綠豆芽,兒媳把菜碟擺到石桌上站在旁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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