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藍袍先生六十年裏的二十天上一小節]翻出那張臨行時父寫給我的囑咐。
慎獨!
看見這兩個字,我的心裏緊縮了一下,昏暗的燈光裏,似乎隱現出父的嚴峻的臉
。我最後看了一眼,就把那張書頁大小的又細又薄的宣紙提起來,在燈火上點著了。
“折騰啥呀!還不睡——”同炕的王友民咕哝了一句。
“咒符!”我說,“咒符!”
他翻了個身,又呼呼睡去了。王友民早已離婚了,正在跟飾演大嫂的鄭王蓮戀愛,早已談妥了,只等兩年期滿,就去領結婚證。他萬事如意,睡得好香。
我看看腳下,那張燒過的宣紙變成一團黑的紙灰,在地上滾動,滾動,碎了。我的心裏松解了,束縛我的心的最後一道咒符粉碎了。
我沒有心思入睡,就著煤油燈的燈光,我打開日記本,記下了這個終生難忘的日子。一個結過幾年婚的人,愛情卻剛剛蘇醒……
我翻翻日記,查到了我寄出離婚申請的日子,正好十天了。從家裏返回學校的路上,我就在八九個鍾頭的步行中思索著這件事,而終于下了決心了。回到學校的當天晚上,我就寫下了離婚申訴,第二天就從山門鎮的郵政代辦所發出去,寄給縣法院了。我已經得知,法院接到的此類民事案子堆積如山,最快也得兩個月以後才能傳審,那時候該是第二年春天了。
可憐的媳婦!我再也憋不住,心裏唉歎著,要恨,你恨我爸去!要罵,你也該罵他!他不僅苦害了你,也苦害了我!他把你和我塞進一間屋子,就完事了!如果不解放,我和你就糊裏糊塗過一輩子了!解放了,興得自由了,我的心箍不住了,我要是不享受自由的權利,就虧負了這個夢想不到的解放了!但願你……也能找個可心的男人,倆人都好……
第二天,我們到史家坪去演出。演出結束後,我和田芳走到村後的小山坡前來了,這是我和她頭一次有意的約會,而且是她約我來的。
我挨著她的肩膀坐下,摟住她的肩頭。
她掙我的手:“我給你……看樣東西。”
她打開手電,從口袋裏取出一疊折疊著的格子紙,寫滿密密麻麻的鋼筆字。她只露出末尾一頁的名字。我一看,是恭恭正正的劉建的三個字,心裏一驚,忙問:“這是什麼?”
“他給我寫的信。”田芳沈靜地說,“這是第五次了!”
“你……怎麼辦?”我急忙問。
“你還用問嗎?”她瞅我一眼,從口袋裏掏出一匣火柴來,劃著了。
劉建的信在燃燒。
我的心也在燃燒。
我高興得像狂了一樣,抱住田芳,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的聲音,也聽見了她的心跳的聲音,我的手叉進她的松軟的頭發,比絲綢還要柔軟的頭發。她靜靜地伏在我的前,閉著眼睛,兩只胳膊像鐵箍一樣摟著我的脖子,我才知道這個愛著我的人的手臂,這樣有勁。
在這個縣所轄屬的廣闊的平原上和深深的秦嶺大山裏,都留下我們速成二班演出隊員的腳印。每一個演出點的村子裏,平原上的大路邊,山區的小溪旁,也都留下了我和田芳的吻和偎依,壓抑得愈久愈重的心,一旦獲得自由,就以加倍強烈的熱情迸發出來。有幾次,我吻過她的脖子上,留下了瘀血的痕,整得她給脖子上圍上一條毛巾,遮掩過去,她卻並不責怪我吻得太狠,照樣把臉頰、脖頸和我偎貼在一起……
二十天寒假的巡回演出,太短暫了。春節也是在陌生鄉村的演出中渡過的,我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這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時期。當然,你只有了解了我的後來的不幸,才會覺得這二十天時間,事實上是我一生六十年生活中活得真正像個人的二十天!
……《藍袍先生》六十年裏的二十天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父與子”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