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三省淪喪已經好幾年。到都是學生遊行、請願和兵谏。到
都在流血。于是,軍隊仿佛在一夜之間醒悟自己當年一槍沒放是受了侮辱,便開始了備戰和練兵。練兵之前,進行了整編。裕聰土匪出身,加上莫名其妙參加了平叛,而叛亂首領又是他的
哥哥,就不再考慮他作爲整編師師長的人選。裕聰很慶幸能以這種方式解
折磨他許多年的困擾。政府爲了安撫他的下屬,並沒有免去他的師長職務,專門爲他在個舊從一個要回
的外
商人手裏買了一幢洋房,讓他有一個良好的環境等待新的任命。他並沒有在那幢花園式的洋房裏居住多久。一個初春的早晨,他聽到了一只畫眉鳥的叫聲,很清脆,這一瞬間,他甚至幼稚地想:莫非時光又回轉過去了。再也住不下去,他決定回竹溪壩。
在這許多年的漂泊生涯中,他回過多次家,也都曾作過短暫的停留,甚至在那次漫長的百無聊賴之中,神奇地不可捉摸地在沒有一點情愛的土地上結出一顆苦澀的果實。那時候,他從來沒有把自己再看成是一個竹溪壩人。他不是帶去災難,就是被壩子裏的人看成是救苦救難的觀音,他自己當時也是這麼想的,如今,他真正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回到竹溪壩時,他的心裏好像萌發了十五六歲時對這片土地的純潔的發自肺腑深的眷戀之情。這曾經是一片多麼好的土地呀!山林間到
都有唱著動聽的歌的飛鳥。河
清得連魚兒都不忍心攪渾了它,青青的草地裏生出許多會打架的蛐蛐,還有那些銀杏、桂花,還有滿坡爛漫的杜鵑,在那樣的環境裏面,他開始了牧歌一樣的少年生活,並初次品味到那種如醉如癡的靈魂的震顫,他踏著那些青石板悄然走過的時候,甚至沒有注意到那個充滿鐵腥氣的小院裏,獨眼老人正捧著一捧草木灰覆蓋香蕉皮一樣的小孩拉的屎。
女人們驚奇地看著他邁著疲憊的步子走進院子。
“我的天呀,三哥,你簡直像是從灰窩裏爬出來的小公。”楊雪娟愛憐地看著他,“你真的不再打仗了?再鬥下去,
頭上的毛都要掉光了。”
“再也不幹了,不幹了。我是走回來的,整整走了兩天。骨頭都酥了。大眼不讓我走,我就偷跑了。”
曹秋雁扭著細腰晃過來,上下把他打量一番,“三弟,你老多了。不過,你還是我見的第一號美男子。咱們家,嘻嘻,咱們家就你一個男人能幹動活了。”
裕聰看著風騒的二嫂,沒說話。
程秀英一直盯著裕聰的臉,這時才把孩子放到地上,“去,這是你爹。”
孩子好像不大相信這件事,怯怯地問道:“你是我爹嗎?”
周裕聰這才吃驚地發現,這個不該結出的果實已經這麼大了。那張小臉還是牽動了他身的某個部分,他不由自主地在孩子臉上
了
。
“聰兒,聰兒,”裏屋的老人在喊,“是你回來了?是不是還要走?快扶我出去,這些天把我憋悶死了。”
老漢到了院子,望著天,很慈愛地對裕聰說:“你出生那天,就是這種好天氣。”
當天晚上,程秀英鄭重其事地告訴裕聰:“小仁武都兩歲了,答應我把不正經的毛病改了吧。”
周裕聰長歎一聲,他忽然明白,這些年叫他忍受不了的,不僅僅是戰亂、仇殺和死亡,那樣想實際是自欺欺人。
簡直沒過幾天,那種對土地對山對壩子的眷戀之情就蕩然無存了。他生就不是一個本份的耕耘者,小家庭這塊土地上那種呆板的燃不起絲毫激情和創造慾望的蒼白面孔,一下子又把他趕到孤獨和
郁之中。他應該真正燃燒一次,像冬天裏常見的那種熊熊山火一樣燃燒一次。按說他的人生旅程已經走了一半,他應該很清楚自己了。可身上的一部分自己始終弄不大明白。那種焦渴和無聊到底是因爲什麼?他身上有許多別人渴望的東西,權力和光榮,自己爲什麼就莫名其妙地不喜歡這些呢?他被這種雜亂無章的感覺搞得迷迷糊糊。他又看見楊雪娟在修那個鳥籠的時候,才忽然把這樣幾件事聯系起來:弟弟死了,女人卻沒半點憂傷和絕望;她已經把這個鳥籠修了十年;她
吻小仁武簡直像是對待一個男人。他隱約覺得這個女人似乎在期待著什麼。這個發現叫他怦然心動。可他十分清楚這不過是追憶往昔的一個幻想,就像那清晨輕輕罩在青山上的淡淡晨霭,見不得陽光。然而這個不合實際的念頭卻在他心裏播下了一顆頑強的種子,似乎非要突破堅實的紅土地,開出一朵驚世駭俗之花不可。因此弟弟生命的消逝,這種隨意的幻想就少了一種障礙。越這麼想下去,他就被更深的孤獨困擾。他甚至慶幸那次和羅爾礦長用生命相賭的時候自己贏了,這樣他才有了一個機會
驗這種更加銘心刻骨的痛苦。再想下去,他害怕了。他甚至有些憎惡這個壩子,也痛罵過自已經過腥風血雨的洗禮之後,膽子越來越小了。但日子卻依然如故的平淡如
,沒有絲毫要發生巨變的意思,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他要陷入另外一個陷阱了,問題在于他非常渴望能跳下去。他又想,如果自己的生命在十五歲時候就終止,他也就沒有後來這些年的漂泊,也不會獲得榮耀甚至衆人的誹謗。他判別出這和一個快樂的小動物差不多之後,就感激這一段生活了。他漸漸發現自己很渴望沐浴在那樣
波蕩漾的目光裏,就決定彌補一下生活的缺憾。他已經忍受不了想和娟娟作一次長談這個強烈願望的折磨了。他選擇了一天下午,女人又取下那個鳥籠子的時候。
“我想你一定希望我再捉一只放進去。”
女人生氣了。
“三哥,你聽著,三哥,做這種遊戲你我年齡都顯老了。”
回到她房裏,她忿恨地流下了眼淚。她爲裕聰一下子猜中了她的心事而哭泣。多少年了,她一直生活在這幻影當中,那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她很害怕程秀英那雙鷹一樣的眼睛。逐漸地,她想起十幾年來半死不活的日子也確實沒有意思,就勇敢地開始思索這個問題。這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在她沒有把握之前,她絕對不能讓裕聰再次傷害她可憐的自尊。她開始在裕聰不在家的時候,把狗狗領到大院裏。這項工作不久就有了效果。有一天程秀英看著大門外漸漸遠去的狗狗,惡毒地說:“有些人巴不得氣死我,走著瞧吧。”楊雪娟想裕聰又該心煩了,心一煩就會找她道歉。果然有一個早上,裕聰在前後兩院的甬道上問她:“你打算怎麼辦?”她覺得淚都快湧出來了,咬牙切齒地說:“像大嫂一樣活下去。”看見裕聰茫然不知所措地立在那裏,她扭過頭:
“你從來就不像個男人,從來不,懦弱、膽小,老實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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