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都市裏的生産隊第四節上一小節]樣一個細節:開始的半年,他靠馬桶睡,每天負責倒馬桶,每天晚上,獄頭罰他把頭進尿桶倒立,唱完三首歌才准睡覺。東升自殺未遂後,管理人員才把他換了一間牢房。
我已經注意到這段生活對東升産生的重大影響。東升在以上幾個階段的轉變,都是急風暴雨式的,每一次打擊,都足以改變他人生的道路。老支書死後,東升的酋長夢從理論上說已經徹底破碎了,再經過不堪回首的三年牢獄的磨練,東升應該變得安于現狀了。事實上,東升卻以百倍的狂熱投入到白鶴莊的權力爭奪中。這是人中普遍存在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心理。東升的天
,東升所受的環境的影響,把他推到了一個帶有攻擊
的人群。
這段時間,我給東升通了幾次電話,他的農民娛樂城項目一路綠燈被批准了,只等第一期款子到了他的帳上,就可以動工。我爲東升感到高興,平心而論,我甯願看到東升能通過自我調節,把苦難帶來的心理痼疾變成一截永不發炎的盲腸。我不希望他在我的研究中提供一份新的證明材料。右派作家後來表現出的觀婬癖,在我看來是他在漫長的二十年裏壓抑積澱的結果。他的病已成爲不治之症,因爲他已經過早地在生理上喪失了男
的功能,心理虧空被放大了。在和這位作家的誘發式交談中,我曾指出,他錯過了一個曆史
機遇,沒能充分重視他聲名鵲起那段時間和一個年齡上可以作他女兒的青年女作家的戀情。我曾經用一個月時間,反複研讀了這位女作家失戀後發表的大量的作品,發現她也有病。
有很多次,我真想中止這種研究。我發現,進入的愈深,我就愈痛苦。幾乎所有的病人,都是各個行業的最優秀的代表。正因爲他們的優秀,他們看到了社會的不完整,看到了人
的弱點,看見了法律的漏洞,他們都是行動者。
過了近一個月,小李子突然來到我的家。
“是不是要開奠基禮了?”
“不是的。桑老師,下午打了起來,郝院長要告狀,張隊長要我接你過去討個主意。”
我顧不得收拾案頭的病曆,急忙跟著小李子下了樓。
東升一個人間坐在辦公室裏抽煙,看見我進來,踩了煙頭罵了起來:“銀行這些王八蛋,貴賤只給兩百萬,加上我的家底,這大樓也只能蓋成一小半。我去找市長,市長說如果這個項目基本上由家投資,就沒多大意思,銀行答應給兩百萬,已經破例了。他讓我設法自籌資金。把我渾身骨頭削成扣子賣,又能賣幾個錢?我心裏本來有氣,這姓郝的還不給面子。”
“你怎麼能動手打人呢?”
“我沒動手。手下幾個人不會辦事,打出了紅傷,他告到區裏了。”
“你找我來做什麼?叫我來給你擦屁呀!”我坐在辦公桌前,翻看一疊圖紙。
“傷勢不重的,這個姓郝的外強中幹,不會有大事。我找你來,是想核計一下娛樂城的事。這個大家夥怕是搞不成了。省設計院太黑,搞一個設計,問我要了十幾萬,房子蓋不成,這十幾萬不就泡了湯。”
設計費要十幾萬的工程,小不了,我說:“到底還差多少錢?”
“差多了。”東升打開保險櫃,端出一個模型,“你看看,漂亮不漂亮?二十二層,五層以下搞娛樂,六層當生産隊力公室,剩下十六層搞賓館,一條龍服務,造價八千萬。”
“八千萬,貸款利息每年要付多少?”
“大概三百萬吧。”
“第幾年可以贏利?”
“大概第三年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東升,你這是蛇吞象!家錢再多,也不敢讓你拿來打
漂呀。眼下恐怕只有兩條路,搞
份製,會有人感興趣的;要不,就縮小規模。”
“份製?誰當老板?當然是誰的錢多誰當。事兒辦成了,人家吃肉我喝湯,這種傻事不能幹!恐怕只能縮小規模了。可是,蓋個小火柴盒子有啥球意思。”東升輕輕撫摸著那個精製的模型,“十幾萬呢,夢了一下就完了。我總得想法補上這個窟窿。姓郝的有錢,我會想辦法叫他吐出幾萬。走,到咱的館子喝幾盅。”
“東升,你這麼蠻幹可不行,你能有今天這種局面,不容易,應該珍惜。”
“喝酒,喝酒,我又不是三歲小兒,大風大經得不算少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是顧問,等會兒我給你說說清楚,省得你睡不著覺。”
東升出獄後,過了兩三年讓老婆養活的日子。不知不覺中,白鶴莊人重新感覺到了經濟的重要。土地被白家無償送人了一千多畝,剩下的已不能養活自己,弄得幾百個青年待業在家。人們開始懷念老支書執政的那些年月,不滿情緒愈積愈濃。挨到大隊改稱村的時候,白家執政的人已走到衆叛離的末路。這種懷舊情緒,終于把東升推到了前臺,他當選爲白鶴莊的村長。這時候,東升已不是
員。因
支部幾個成員正因受賄問題受審查,東升向區委提出白鶴莊不再設支部的要求。區委不同意,理由是全
所有的村都設有
支部,白鶴莊不能例外。東升以退爲進提出辭呈,並組織幾百人到區政府門前靜坐請願,區委只好將白鶴莊由村降格成生産隊。東升取得了白鶴莊的最高領導權。
這—年,東升押上身家命貸款蓋了這兩幢樓房。當時,郝院長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骨科醫生。郝醫生租了東升的一幢四層樓,辦了私立骨科醫院,開始一代名醫的自我塑造。東升因有這筆固定的房租收入,開始進行他的生産隊由農變商的革命。這種患難之交,在當代中
的都市十分常見,正是他們這種自發的聯合,促進了中
改革的進程。此一時,彼一時,幾年後,地價暴漲,郝院長那筆房租在東升眼裏只能是小菜了。這時候,遺忘起了作用。東升拿著十幾萬換來的圖紙和模型,再看郝院長車
馬龍的醫院,感覺完全變了。當年的兄弟之情這時被—腳端進了爪哇
。郝院長拿出合同書拒絕東升,東升的手下動了拳頭。
“你們之間有合同,他又沒拖欠你的房租,你怎麼能問人家要錢呢?”我覺得東升這種念頭很可怕。
東升振振有辭道:“你沒見他的生意有多好。八年前,他三個位只有一個病人,現在一個
住倆,住院費他漲了三次。當年我眼窩淺,小瞧了他,簽了十五年的合同。這合同還有六年才到期,我遇到了困難,他看見了就該幫我,等我開了口,已經是他的不是了。我問他要五萬,不算多。要是前幾年,我早攆他出去了。”
“法律呢?東升,拿農民的習氣經商,能有多大發展。世界上沒有一個億萬富翁是靠這個辦法發家的。你這樣不講信譽,這個顧問我可不敢當了。”我真的動氣了。
東升忙賠笑道:“何必說這種話,我保證不動他一個指頭,這總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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