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王金栓上校的婚姻第4節上一小節]折磨?這已經不是一個公平的契約了,如果說這個契約開始于—種不公平,那個時候他王金栓還能以一種高尚一種救苦救難悲天憫人的俠義情感進行補償,那麼現在出現的傾斜,王金栓就只能充任一個可憐的角,接受春燕從報恩心清生出的憐憫。王金栓覺得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個現實。春燕已經完完全全成了都市人,她開始有了自己新的存在環境,她早在另外一個起跑線上。就像一個人苦于生計練就一雙飛毛
,後來人選
家隊。她不應該只讓那個發現她的伯樂一人觀賞,而應該到亞運會、奧運會上參加比賽。在今後的道路上,王金栓已無力再爲春燕做什麼了。這麼一想,王金栓連和玲兒分手的原因也找到了。
王金栓感到這個契約該中止了。他的事業應該在前一個階段,也只能在前一個階段。普羅米修斯爲人類偷來了火種,他的使命就完成了,至于人類拿這個火種去創造生活還是毀滅同類,都不是普羅米修斯的功績和過失。他看看手裏一明一暗的煙頭,終于找到了答案。
第二天,王金栓又遞交了一份到前線值班一年的申請。他想在真正的戰火中撿回一兩個早已破碎了的研究局部戰爭理論殘夢的碎片。早幾年,部裏以工作走不開爲由,三次回絕他的請求,他沒有任何怨言。這一回,他拿出了第一次要求離婚的韌勁兒,爲爭取這樣的機會竭盡全力。四個月後,他終于登上了南去的軍用飛機。
和春燕分別在前一天晚上,他分明感覺到自己這次去前線,還有一種逃避什麼的目的,甚至還對某個結果抱有一種希冀。
八個月後,王金栓帶著一枚二等功的軍功章回到自己的小家。
故事已經不可避免地有了結局。
王金栓在前指提前四個月見到接替他的王參謀,他已經預感到了這個結局。這個小他七八歲的年輕人一見面,伸手拍拍王金栓的肩膀說:
“回去救火吧。”
打開房門,王金栓忽然間感到自己太小肚腸了,在昆明轉車的時候,應該給春燕發一封電報,應該讓她有個心理准備,最好不要一進門就遇上什麼難堪的場面。可他卻沒有發這封電報,甚至開門前連敲一敲的念頭都不曾産生,掏鑰匙的時候又小心翼翼,進來第一個動作就是來一個長呼吸,這不分明想嗅一嗅有什麼新鮮的煙草味道嗎?希望某個事實是一回事,當那個事實擺在自己面前時,又是另外一回事。王金栓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是一個俗人。
他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眼睛仍不由自主地四下張望。燃了一支煙,抽了兩口,他就把它掐滅在煙缸裏。來回在客廳裏踱了兩趟,他推開了通向陽臺的新裝的紗門。
滴血的夕陽正在樓群的夾縫裏迎接他的目光,樓下那株枇杷樹的頂枝已有幾片嫩葉高出了二樓陽臺。陽臺的一端堆著幾個箱子,幾件服從紙箱子的破爛
露了出來,王金栓一眼就認出這是春燕去年學藝所交學費的一部分。他打開箱子,拿出一件,正是那個大開領蝴蝶結。春燕穿著這件
服的樣子即刻出現在他的眼前。他踢開紗門,穿過小客廳,撞開緊閉的臥室門。
臥室內收拾得一塵不染,隱約還可以嗅到一淡淡的香氣,不是多年以前那種雪花膏,不是一年以前春燕用的低檔的花露
,而是另外的東西。除此而外,一切還是老樣子,這個事實多少讓他失望。刹那間,他心裏掠過一絲對那種猜測的懷疑。室內多出的一個
帽架上,挂著一件繡花的真絲睡
。他拎住女式睡
的下擺一看,也沒有第二件
服藏在後面。他索
打開
櫃,幾件高檔的時裝赫然撞進眼中。八個月來,他沒給春燕寄過一分錢,按照春燕的收人,這些
服應該還存在她的某種企盼中,王金栓一件件拿過來看過,都是些高雅大方的樣式。
“她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城裏人。”
王金栓這麼想著,就有了一種蒼涼的落伍感。他立刻又回想起中學時讀過的《套中人》。自己進入都市十幾年了,還沒養成用手帕的習慣,難道自己真的已變成那個每天穿著雨鞋、帶把雨傘,冥頑不化的怪物了嗎?
“這個男人比我有力量,八個月的時間,他就把一切改變得面貌全非了。也許春燕真是對的。”
産生了這種心理,在春燕打開房門進來時,他竟也能面帶微笑地迎過去,接受春燕瘋狂的吻。
“爲什麼不發個電報?爲什麼總不給我寫信?是爲了讓我大吃一驚嗎?不是說要去整整一年,十月份才能回來嗎?”
一連串流暢的川味普通話砸得王金栓暈頭轉向。
“餓了吧,你—定是餓了,我去給你做蛋挂面。老家的規距,送行的餃子,接風的面,你常說不要忘本,對嗎?爲什麼不說話?”
“話都讓你說完了,我還說什麼。”
“看你又黑又瘦的,胡子紮得我臉疼,吃完面我陪你去發廊理個發,要不和你一起出去,別人恐怕當成我的爹了。”
哪裏還有半點當年受難時的影子?這分明又是自己希望看到的。爲什麼看到了自己又不願接受?王金栓弄不懂自己到底那裏出了毛病。
“你看會兒電視吧,我去給你做飯。”
打開電視,只見一個像是沒有牙齒的老太太在講英語。叽哩咕噜,沒完沒了。
“金栓,忘了告訴你,你在聽著嗎。把電視機的音量關小一點。”
王金栓木然走到電視機前,手一觸旋扭,一個聲音嚇他一跳。他把音量放大了。
“朝左邊轉,你這個笨蛋。好了,是不是在前線叫炮火震壞了耳朵,明天我陪你看看醫生去。我給你說,我早到了設計室,業余還參加了一個時裝表演隊。”
“我聽見了。”王金栓大聲吼一句。理發店成了發廊,看病成了看醫生,會用了“業余”這樣一個詞,進門回來學會了擁抱接吻,王金栓—刻也無法忍受了,他把電視機的音量開到最大。心裏想:她還以爲我是個白癡呢!
春燕端來蛋面,王金栓就盯住她死死地看著。春燕終于把目光移到了別
,“幹嗎這樣看我,是不是變醜了。你吃飯呀。”
王金栓道:“你也吃—點吧。”
春燕吞吞吐吐了,“我,你吃吧,做的不多,這幾天我胃口不好。”
王金栓固執起來:“拿上筷子一起吃吧,看你變成什麼樣子了。”
春燕只好去盛了小半碗,小口小口抿著。
吃了一會兒,春燕突然捂住嘴,急急跑出客廳,不一會兒,王金栓透過嘩嘩的流聲,辨別出了幾聲幹嘔。
他端起飯碗,正要摔,突然又放下了,臉上露出幾絲古怪的笑。等春燕進來,他說:“繼續吃吧,味道好極了。”
春燕膽怯地看著王金栓,見沒有商量的余地,只好端起飯碗吞了幾口。王金栓挑起一根面條看看,塞進嘴裏細嚼。春燕又要放下飯碗,王金栓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怎麼啦,是不是不舒服?”
“沒,沒,是,哇——”一口沒經嘴嚼的蛋面噴薄出來。
王金栓似乎鐵了心要等待什麼結果,他忙出去端了洗臉和毛巾進來,“到底怎麼啦,你洗一洗。”
春燕洗了臉,臉上堆出幾縷苦笑,“我也不知道,醫生說是傷風後遺症,厭食,過—段就會好的。”
這—段表白,喚醒了王金栓沈睡多年的痛苦記憶,那一個個城市姑娘在他心裏早只剩這種虛僞、造作、自作聰明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春燕也用這一套來對待他。他一巴掌扇過去,春燕在地板上滾了一個滾,一頭撞在牆上。
“你,你這個……東西。”王金栓站起來,一手卡著腰,一手指著春燕罵道:‘你忘恩負義,你不該欺騙我,就你不該欺騙我。你欺我不會生養,就以爲我不知道生孩子是怎麼一回事?我王金栓那一點對不起你李春燕。什麼好東西你沒學到,你學會了騙人……”王金栓一腳踢翻茶幾,氣沖沖走出家門。
王金栓在街頭遊蕩了三四個小時,憤怒早已煙消雲散了。爲什麼要打人呢?自己不是早想了結這事嗎?明明知道春燕離不了男人,自己偏要到前線去,難道這用意就善良嗎?自己沒有愛過春燕,熱愛的只是苦難,只是用救人于苦難來表達這種愛。“我真心地愛過—個女人嗎?”王金栓被這個提問嚇了一跳。少年時,他爲了生存傾盡了全部身心,沒有注意到女人的存在。他還沒來得及産生對哪個女人的愛情,林娜就出現了,他注定再沒有愛情。這樣一想,春燕這麼對待他又是公平的。
“還是安安靜靜劃個句號吧。”
回到家裏,春燕象只受驚了的冬夜的兔子,縮在雙人的一個角落裏。
王金栓夾起一個毛巾被,對春燕道:“你也睡吧。”
半夜裏,春燕赤腳走到客廳,拉開燈,朝王金栓跪下了。
“金栓——”
春燕剛喊出名字,王金栓就截住了。
“這不能怪你,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這是問題的關鍵。我看了你那些服,他比我更愛你。這沒有什麼錯。原諒我剛才打了你。”
“金栓——”一聲哭腔過後,後面就泣不成聲了。
王金栓伸手摸摸春燕的頭發,“你該有更好的將來。不要給我說他是誰,我不想知道。過兩天我陪你把孩子做了。還是你提出吧,這樣對你會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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