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他的眉毛和手指襲擊了我,他是我用幻想砌成的房子。
大學三年級那年對于我來說實在是個多事之秋,我這一生中的重大變革可以說起源于這悲劇的一年。
在這一年,先是我的母患上絕症;然後是,有可能成爲我這一生中的“初戀”的經曆,被迫宣告流産;再後是,一場大火奪走了我心愛的友人;最後,我成爲一場重大事件的無辜的犧牲者……
那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被一顆不知從何而來的莫名其妙的流彈擊中,幸好那子彈打在我左的小
肚上,我在醫院裏只待了兩天,就回家去休養了。
我還一直沒有來得及描述我的大學生活,我一直極力打算繞開這一令我厭倦的側面。可以說,長久以來,我對上學始終懷有一天生的抵觸和敵意,對有問必答的考試尤其深惡痛絕(我永遠也沒有權力面對各種各樣的提問而回答說“無可奉告”)。但是,由于將要涉及到一個叫做尹楠的男孩兒的若隱若現的存在,以及他真實地離我而去,所以,我在這裏不得不一掠而過提到這個側面。
那時候,我所在的學院創辦了一個叫“皺眉”的詩社。我與尹楠的關系正是由于這個詩社的名稱,而聯系起來的。
當初,學院裏有幾個青春激蕩的男師生提議創建一個詩社,在籌備期,他們爲詩社起草了綱領,並起名爲“顛覆”,結果被校方勒令禁止;然後,他們再一次起草了一份相當柔和的綱領,並再一次起名,申報叫做“投機者”,結果綱領被通過,但詩社的名稱又被校方槍斃。正在百般艱難和無奈之際,該詩社成員之一的尹楠出現在我視線之中,他是在一天中午的飯廳裏引起我的注意的。
這是一張瘦長且白皙的俊秀的臉孔,鼻子挺直,黑眼睛長長的十分開闊,牙齒雪白得如同一道閃電,而且他的穿著非常講究,身材颀長,有點像美的那個華裔影星尊龍。
那一天,我端著飯盒絲毫沒有猶豫地就向尹楠身邊的一個空座位走去,坦白地說,我和他的搭讪完全出于他迷人的外表。
自從我離開t以後,似乎有一種美妙而神秘的什麼也被他帶走了。可是這會兒眼前這個男孩兒,卻又把那美妙的感覺呈現出來,那麼清醇。
我對于漂亮的男孩兒,在遇到尹楠之前始終擁有一種頑固的偏見,認爲一個男人的深度和成就往往與他的漂亮的程度成反比。在我的少女時代,我只看到一個男人除外,他就是美前總統尼克松,這個既漂亮又深邃並且富于成就的男人,所以令少女時代的我迷戀,只是因爲我發現他高大的鼻子、寬展的肩骨以及慈祥可鞠的神態,非常符合我想象中父
的模樣,我迷戀父
般的擁有足夠的思想和能力來“覆蓋”我的男人,這幾乎是到目前爲止我生命中的一個最爲致命的殘缺。
對尼克松的迷戀可與政治無關。實際上我是一個天生厭倦參與任何與政治相關聯活動的人。我討厭政治的原因,是因爲很多時候它與我終生喜愛的“誠實”這個字詞相違離。我學生生涯中所有的政治試卷成績都很糟糕,有一次,大約是在大學二年級時的一次調查試卷中,問道,“你熱愛政治嗎?”
我答,“除非允許我說謊。”爲此,學校領導還找我做了長時間的談話。政治風雲的倏忽即變,讓我看不清楚它的真僞,它們在我面前只是一堆暴滿而不成形的記憶。好象深淵之上所形成的一巨
,你必須等到互相撞擊的兩
流最終融化到它的對立面裏面之後,等到那湧起的白
最終自身平息下來了,我們才能夠重新找到那“深淵”的地方。政治風雲有時候又像愛情一樣,也會使人們産生盲目的熱情如饑似渴地去追求,而我有權力決定自己的生命從何“開始”,又在哪裏“中斷”它。
尼克松情結是我早年的一個十分幼稚的夢幻,一直到1995年2月他病逝。我看到他病逝的消息的那天,正好在天上向南飛行,我是乘經南方航空公司的飛機前往一個亞熱帶城市的途中、我在當天的《人民日報》海外版上看到了有關他的字幕和像片。當時,我十分鄭重地在尼克松像片那飽經滄桑的額頭上了一下,然後朝飛機舷窗外面的天空凝視了一會兒,仿佛尼克松的靈魂已升上藍天,就在機身旁邊與我在同一個高度上飄浮;仿佛他的靈魂正在向機艙裏回視我,接受著我的信息與之揮手告別,我說了聲,再見,尼克松。然後就把報紙丟在一邊了,連同早年所有的關于他的幻想一起放了下來。
另一位使我産生類似情感的男人,是在很多年之後我已經作爲一個成年女子出席藝術活動的時候了。他是一位中的藝術家。由于他是現實中的人物,所以使我倍感
切。有一次,在一個晚宴上,天意竟使我坐在了他的身邊。但是由于我天生的拘謹和不善言辭,我並沒有說什麼。如果說我是不喜歡“交談”,毋甯說我是不太相信“交談”。交談是沒有結果的。我只是敬了他一杯酒,輕描淡寫地說了聲,“爲了表示對您的敬愛”。這個時候,我已經懂得了生活應該是
一樣的隨和的自然態度,—種無所謂的境界。而這種無所渭,其實又是最大的自我克製才能達到的境界。
另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個賓館裏,他正在大堂裏持著娴熟的英語與一個外
的攝影家交談。他一轉身忽然就看見了我,他認出了我。並微笑著朝我招手。以他的年齡和顯赫的地位,能夠如此流暢地用英語交談,實在令我震驚。我在他的身邊站住,很想握住他那從容鎮定的手臂,倚靠住他那令我安慰和安全的年齡中。但是,我的思維似乎停滯了,失去了任何反應能力。我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陷入一片混亂而飄浮的身不由己之中,覺得整個富麗堂皇的大廳都浸浴在玫瑰
的情調裏。我們分手的時候,我把事先寫好的一封信塞在他的手裏,怯懦得如同一個沒有過什麼經曆的小女孩兒,我所有的智慧似乎都
離我的頭腦,退縮跌落到我的手指尖上,因爲我發現我所有的敏感只還殘存在我冰涼的指尖上,而我的大腦裏卻空空洞洞蕩然無存。我把信交給他後,就逃跑一般地離開了他。
遺憾的是,這並不是一封表達我的愛慕之情的信函,我是爲了擺某種困境而求助他的支持,因爲他是我唯一願意獲得援助的手臂。但是,我一走出賓館的大門,就後悔起來。
我十分擔心他會把我當成一個只是仰慕他的名聲的勢利之徒。其實,以我的近乎傲慢的冷靜和偏執,是不大容易爲了一個人外界的名聲而崇敬一個人的。
後來,他給我回了電話,當我聽到他的聲音,就像接到了上帝打來的電話。
我知道我自己,我就是想擁有一個我愛戀的父……
私人生活第15章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