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莉娅打定了這個主意之後,感到輕松愉快。她想到終將擺折磨她的創痛,頓覺這創痛好受得多。
布告張貼出去了;邁克爾組成了重演《紅桃作王牌》的演員班子,開始排練。朱莉娅悠閑地坐在前排座位上,觀者聘用來的女演員排演那原來是她自己演的角,感到很好玩兒。她當初開始舞臺生涯的時候,坐在熄了燈的、座位上都遮著防塵套的劇場裏,觀看一個個劇中人物在演員身上展現出來,那種激動心情迄今沒有消失。她只要身在劇院之中便心神安泰;她在這裏比在任何地方都快活。在觀看排練的時候,她可以休息,這樣,到晚上她自己演出的時候,就精神飽滿。
她認識到邁克爾所說的話全是對的。她控製住了自己。把私人感情抛在腦後,然後掌握住劇中人物,她做到重新用她原有的精湛演技來演戲。她不再把演戲作爲發泄自己感情的手段,而重又展現創造的本能。她這樣恢複了對戲劇這個媒介的控製,暗自歡喜。這給予她一種力量和獲得解放的感覺。
但是她這一成功的努力使她精疲力竭,因此她不在劇院的時候,只覺得百無聊賴,灰心喪氣。她失去了她充沛的活力。一種新的羞辱感籠罩著她。她覺得她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她歎息著對自己說沒有人再需要她了。邁克爾建議她到維也納去和羅傑近一番,她原想這倒不錯,然而她搖搖頭。
“我只會去妨礙他的生活方式。”
她怕他會嫌她討厭。他正過得痛快,她去了只會給他添麻煩。她不願意他把帶她到外面去逛逛和偶爾陪她共進午餐或晚餐作爲討厭的責任。自然羅,他應該和他結交的那些年齡相仿的朋友一起更好地玩樂。
她決定到她母那裏去住一陣。蘭伯特太太——邁克爾總堅持稱她爲德蘭伯特夫人——如今已在聖馬羅和她
法洛夫人同住多年了。她每年到倫敦來朱莉娅
小住幾天,但今年因爲身
不大好而沒有來。她已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朱莉娅知道如果她女兒在她那裏逗留較長的時間,她會大大地高興的。在維也納,有誰注意一個英
女演員啊?她在那裏會是個無名小卒。在聖馬羅,她將是一個引人注意的人物,那兩位老太太可以拿她在她們的朋友們面前得意地獻寶,倒也有趣。
“我的女兒,英最偉大的女演員①”和諸如此類的話。
①原文是法語。
可憐的老太太們,她們不會再有多少年可活了,而她們過的又是枯燥無味的生活。當然,她和她們在一起會非常厭煩的,可對于她們將是極大的喜悅。朱莉娅有種感覺,也許在她輝煌成功的生涯中多少忽視了她的母。如今她可以彌補以往的不足了。她要竭力使自己做到
切可愛。她對邁克爾懷著愛心,並始終覺得多少年來對不起他,這使她不勝內疚。她深感自己一向自私而又傲慢,想要追贖前想。她決意作出犧牲,因此寫信通知她母
,她即將去她那裏。
她設法非常自然地做到在倫敦的最後一天之前避而不見湯姆。那部戲在前一夜就停演了,她將在晚上啓程去聖馬羅。
湯姆六點鍾前來向她送行。邁克爾在場,還有多麗和查爾斯·泰默利,另外還有一兩個人,所以他們兩個一刻也沒有單獨在一起的機會。朱莉娅不難自然地跟他談話。見到他並沒有引起她害怕會引起的劇烈創痛,她只感到一陣隱隱的心酸。
他們沒有公開她動身的日期和地點,也就是說,劇院的新聞通訊員只打電話給很少幾家報館,所以朱莉娅和邁克爾到達車站時,車站上只有五六個新聞記者和三個攝影記者。朱莉娅向他們講了一些客套話,邁克爾也講了幾句,接著通訊員就把記者們帶到一邊,向他們簡單扼要地宣布了朱莉娅的計劃。同時朱莉娅和邁克爾擺著姿勢,讓攝影記者在閃光燈的照射下拍攝他們臂挽著臂最後吻別的照片,最後朱莉娅從車廂窗口探出半個身子,伸手和站在月臺上的邁克爾握手。
“這些人真討厭,”她說。“簡直沒法逃避他們。”
“我不懂他們怎麼知道你要走的。”
那一小群發現了有這麼回事而聚攏來的人們有禮貌地保持著一定距離站在那裏。劇院的通訊員走上前來,跟邁克爾說他認爲已經給了記者們足夠刊登一長欄的材料。火車開出車站。
朱莉娅不高興帶伊維一起走。她有個想法,爲了要恢複安甯,她必須使自己和過去的生活徹底切斷一段時間。伊維在那個法家庭裏會格格不入的。原來法洛夫人,朱莉娅的嘉莉姨
,在做小姑娘時嫁了個法
人,現在已是個很老很老的老太太,說得一口法語,比英語還順口。她已經寡居許多年了。她的獨生子在戰爭①中喪了命。她住在一座小山上一所高而窄的石頭房屋裏,你從鵝卵石面的街道一跨進門,就進入了一個過去時代的甯靜世界。這裏半個世紀來沒有絲毫變化。
①指第一次世界大戰。
客廳裏布置著一套套著罩子的路易十五時代的家具,這些罩子一個月只取下一次,把底下的絲綢面子輕輕刷一下。晶的校形吊燈用細紗蒙著,不讓蒼蠅玷汙它。壁爐面前有一道用孔雀毛精巧地編成、再用玻璃擋好的擋火隔板。雖然這房間從來不用,但是嘉莉姨
每天都
自打掃一遍。
餐室鑲有護壁板,這裏的椅子也是套著防塵罩于的。餐具櫃上而擱著一只銀果企、一把銀咖啡壺、一把銀茶壺和一只銀盤子。
嘉莉姨和朱莉娅的母
蘭伯特太太住在晨室①裏,那是間狹長的房間,布置著法蘭西帝
時代的家具②。牆上裝著橢圓形畫框的是嘉莉姨
和她已故丈夫的油畫像和他父母
的油畫像,還有一幀已故的兒子小時候的彩
粉畫像。在這裏有她們的針線盒,在這裏她們看報紙,著天主教的《十字架報》,《兩個世界評論報》和當地的日報,在這裏她們晚上玩多米諾骨牌。除了星期四晚上有神父和拉加爾德艦長——一位退伍的海軍軍官——來進晚餐的情況之外,她們總是在這裏吃飯;但是朱莉娅來了以後,她們決定在餐室裏吃飯比較方便。
①晨室爲大住宅中上午供沐浴陽光的起居室。
②指法蘭西第一帝(1304—1815)或第二帝
(1852—1870)時代浒的家具。
嘉莉姨依舊爲她丈夫和兒子戴著孝。她不大感到熱得穿不住她
自用鈎針編織的那件黑
小毛
。蘭伯特太太也穿著黑
喪服,可是神父先生和艦長來吃晚飯時,她在肩上披上一條朱莉娅送給她的網眼白圍巾。飯後他們一起玩普拉豐牌①,輸贏以一百分兩蘇②計算。蘭伯特太太因曾長期居住在澤西,而且至今還常去倫敦,所以見多識廣,她說有一種叫做定約橋牌的牌戲很流行,可是艦長說美
人玩玩那個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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