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西方哲學史第三十一章 邏輯分析哲學上一小節]奪了自從畢達哥拉斯和柏拉圖以來數學一直占據的崇高地位,並且打破了從數學得來的那種反對經驗主義的臆斷根據。的確,數學知識不是靠由經驗進行歸納獲得的;我們相信2加2等于4,其理由並不在于我們憑觀察極經常發現到兩件東西跟另外兩件東西合在一起是四件東西。在這個意義上,數學知識依然不是經驗的知識。但也不是關于世界的先驗知識。其實,這種知識僅僅是詞句上的知識。“3”的意思是“2+1”,“4”的意思是“3+1”。由此可見(固然證明起來很長)“4”和“2+2”指一個意思。因而數學知識不再神秘。它和一碼有三呎這個“天經地義”完全屬同樣的質。
不僅純數學,而且物理學也爲邏輯分析哲學供給了材料;
尤其是通過相對論和量子力學供給了材料。
相對論裏面對哲學家重要的事情是以空時來代替空間和時間。據常識,認爲物理世界是由一些在某一段時間內持續、而且在空間中運動的“東西”組成的。哲學和物理學把“東西”概念發展成“物質實”概念,而把物質實
看成是由一些粒子構成的,每個粒子都非常小,並且都永久存留。愛因斯坦以事素代替了粒子;各事素和其他各事素之間有一種叫“間隔”的關系,可以按不同方式把這種關系分解成一個時間因素和一個空間因素。這些不同方式的選擇是任意的,其中哪一種方式在理論上也不比其他任何方式更爲可取。設在不同的區域內已知兩個事素a和b,那麼滿可能是這種情況:按照一種約定,兩者是同時的,按照另一種約定,a比b早,再按照另外一種約定,b比a早。並沒有任何物理事實和這些不同的約定相當。
從這一切似乎可以推斷,事素應當是物理學的“素材”,而粒子不是。向來認爲的粒子,總得認爲是一系列事素。代替粒子的這種事素系列具有某些重要的物理質,因此要求我們予以注意;但是它並不比我們可能任意選出的其他任何事素系列具有更多的實
。因而“物質”不是世界的基本材料的一部分,只是把種種事素集合成束的一個便利方式。
量子論也補證了這個結論,但是量子論在哲學上的重要意義主要在于把物理現象看成可能是不連續的。量子論指出,在一個(如上解釋的)原子內,某種事態持續一段時間,然後突然換成一種有限不同的事態。已往一貫假定的運動連續,似乎自來不過是一種偏見。可是,量子論特有的哲學還沒有充分發展起來。我想量子論恐怕比相對論會要求更根本地背離傳統的空間時間學說。
物理學一直在使物質的物質減弱,而心理學則一直在使精神的精神
減弱。在前面一章中,我們曾有機會把觀念聯合與條件反射作了比較。後者的生理學
彩顯然重得多,它已經代替了前者。(這只是一個例證;我不想誇大條件反射的範圍。)因此物理學和心理學一直在從兩端彼此靠攏,使得威廉·詹姆士對“意識”的批判中所暗示的“中
一元論”之說更有可能成立了。精神與物質的區別是從宗教轉到哲學中來的,盡管在過去一段長時間內這種區別似乎還有確實的理由。我以爲精神和物質都僅是給事素分組的便當方式。我應當承認,有些單獨的事素只屬于物質組,但是另外一些事素屬于兩種組,因此既是精神的,又是物質的。這個學說使我們對于世界構造的描繪有了重大簡化。
近代物理學和生理學提出了有助于說明知覺這個古老問題的新事實。假若要有什麼可以稱作“知覺”的東西,知覺在某種程度上總要是所知覺的對象的效果,而且知覺假若要可能是關于對象的知識的來源,總要或多或少跟對象相似。只有存在著與世界其余部分多少有些無關的因果連環,頭一個必要條件才能得到滿足。根據物理學,這種連環是存在的。光波從太陽走到地球上,這件事遵守光波自己的定律。這話只是大上正確。愛因斯坦已證明光線受重力的影響。當光線到達我們的大氣層時要遭受折射,有些光線比其他光線分散得厲害。當光線到達人眼時,發生了在別的地方不會發生的各種各樣的事情,結局就是我們所說的“看見太陽”。但是,我們視覺經驗中的太陽雖然和天文學家的太陽大不一樣,卻仍然是關于後者的一個知識來源,因爲“看見太陽”與“看見月亮”的不同點,和天文學家的太陽與天文學家的月亮的不同有因果關聯。可是,關于物理對象我們這樣所能認識的,不過是某些抽象的結構
質。我們能夠知道太陽按某種意義講是圓的,固然不完全是按我們所看見的情況是圓的這種意義來講;但是我們沒有理由假定太陽是亮的或暖的,因爲不假定它如此,物理學也能說明爲什麼它似乎如此。所以,我們關于物理世界的知識只是抽象的數學
知識。
以上我談的是現代分析經驗主義的梗概;這種經驗主義與洛克、貝克萊和休谟的經驗主義的不同在于它結合數學,並且發展了一種有力的邏輯技術。從而對某些問題便能得出明確的答案,這種答案與其說有哲學的質,不如說有科學的
質。現代分析經驗主義和
系締造者們的各派哲學比起來,有利條件是能夠一次一個地
理問題,而不必一舉就創造關于全宇宙的一整套理論。在這點上,它的方法和科學的方法相似。我毫不懷疑,只要可能有哲學知識,哲學知識非靠這樣的方法來探求不可;我也毫不懷疑,借這種方法,許多古來的問題是完全可以解決的。
不過,仍舊有一個傳統上包括在哲學內的廣闊領域,在那裏科學方法是不夠的。這個領域包括關于價值的種種根本問題;例如,單憑科學不能證明以對人殘忍爲樂是壞事。凡是能夠知道的事,通過科學都能夠知道;但是那些理當算是感情問題的事情卻是在科學的範圍以外。
哲學在其全部曆史中一直是由兩個不調和地混雜在一起的部分構成的:一方面是關于世界本的理論,另一方面是關于最佳生活方式的倫理學說或政治學說。這兩部分未能充分劃分清楚,自來是大量混亂想法的一個根源。從柏拉圖到威廉·詹姆士,哲學家們都讓自己的關于宇宙構成的見解受到了希求道德教化的心思的影響:他們自以爲知道哪些信念會使人有道德,于是編造了一些往往非常詭辯
的理由,證明這些信念是真的。至于我,我根據道德上的理由和理智上的理由都斥責這類偏見。從道德上講,一個哲學家除了大公無私地探求真理而外若利用他的專業能力做其他任何事情,便算是犯了一種變節罪。如果他在進行研究以前先假定某些信念不拘真假總歸是那種促進良好行爲的信念,他就是限製了哲學思辯的範圍,從而使哲學成爲瑣碎無聊的東西;真正的哲學家准備審查·一·切先入之見。假如有意識或無意識地給追求真理這件事加上什麼限製,哲學便由于恐懼而癱瘓,爲政府懲罰吐露“危險思想”的人的檢查製度鋪平道路——事實上,哲學家已經對自己的研究工作加上了這樣的檢查製度。
從理智上講,錯誤的道德考慮對哲學的影響自來就是大大地妨礙了進步。我個人不相信哲學能夠證明宗教教條是真理或不是真理,但是自從柏拉圖以來,大多數哲學家都把提出關于永生和神存在的“證明”看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任務。他們指責了前人的證明——聖托馬斯否定聖安瑟勒姆的證明,康德否定笛卡爾的證明——但是他們都提出了自己的新證明。爲了使自己的證明顯得有根據,他們曾不得不曲解邏輯、使數學神秘化、冒稱一些根深蒂固的偏見是天賜的直覺。
這一切都被那些把邏輯分析當作哲學的主要任務的哲學家否定了。他們坦率地承認,人的理智無法給許多對人類極爲重要的問題找出最後的答案,但是他們不肯相信有某種“高級的”認識方法,使我們能夠發現科學和理智所見不到的真理。他們因爲否認這一點而得到的報償是,已發現有許多從前被形而上學迷霧所蒙蔽的問題可以精確地解答,而且是靠除求知慾而外絲毫不牽涉哲學家個人氣質的客觀方法來解答。拿這樣一些問題來說:數是什麼?空間和時間是什麼?精神是什麼,物質又是什麼?我並不說我們在此時此地能夠給所有這些古來的問題提出確定的答案,但是我確實說已經發現了一個像在科學裏那樣能夠逐步逼近真理的方法,其中每一個新階段都是由改良以前的階段産生的,而不是由否定以前的階段産生的。
在混亂紛纭的各種對立的狂熱見解當中,少數起協調統一作用的力量中有一個就是科學的實事求是;我所說的科學的實事求是,是指把我們的信念建立在人所可能做到的不帶個人彩、免除地域
及氣質
偏見的觀察和推論之上的習慣。我隸屬的哲學派別一向堅持把這種美德引入哲學,創始了一種能使哲學富于成果的有力方法,這些乃是此派的主要功績。在實踐這種哲學方法當中所養成的細心求實的習慣,可以推廣到人的全部活動範圍,結果在凡是有這種習慣存在的地方都使狂熱減弱,而同情與相互了解的能力則隨之增強。哲學放棄了一部分武斷的浮誇奢求,卻仍繼續提示啓發一種生活方式。
《西方哲學史》全本在線閱讀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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