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說,就這樣,你不辭而別了……
我回答,是的!我離開了小單巴,離開了衆好漢,尤其是離開了自接應我的塔拉巴特爾,又開始了尋找那只有夢幻中才存在的路。
歌者說,你不懊悔?
我回答,尚沒有提高到應有的高度。只是離開營地越遠,越覺得叢莽中的好漢們可可敬。這不僅僅是指塔拉巴特爾,就連小單巴我也覺得不那麼討厭了。禿頭禿腦地總在我的眼前閃現,怪可愛的,我甚至覺得有點對不住他了。爲了我的出走,他肯定會挨剋的。
歌者說,你沒想到眼前將會遇到什麼?
我回答,想到的不多。我似乎忘卻了這兒是人迹罕至的山野,我只想到有草就會有畜群,有畜群就會有人家。但我畢竟是在草原上追著馬群長大的孩子,竟本能地沒有忘記帶于肉和火種。那僅僅是一塊火石和鐵片,須知那時的草原還很落後。
歌者說,你肯定要爲出走付出代價!
我回答,是的!就在出走的當夜我就受到了大自然嚴酷的懲罰。如若沒有雪駒,當時我就很可能丟掉了命!
歌者說,是夜凍?是雹災?還是迷途?
我回答,比這還要令人恐懼!
歌者說,那你就從這裏說起吧!
我回答,是時候了……
起伏的崇山,原始的荒野。
海海漫漫的大叢莽之中,又只剩下我和雪駒了。人和駿馬被馬镫“焊接”在了一起,似乎就沒有了不可逾越的險阻了。僅僅過了不一陣工夫,我和雪駒便遠遠離開了那山彎深好漢們的營地。
即使後悔也無法挽回了……
再回頭一望,營地早隱沒在莽蒼蒼的山巒裏了。和懸崖峭壁融合成一,很難再辨認出來了。天然渾成,隱蔽得極好。怪不得小日本搜山回回撲空,回回挨打。就連我這曾經在裏頭住過的人,只要一走出來回頭就再也找不到了。就像一個夢境悄然化去,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的心頭湧起了一惶然的失落感……
好在我有雪駒,有著這無言的忠實朋友。好久沒有這樣單獨在一起了,激情的馳騁可以使我暫時忘記一切。要知道,雪駒似乎也開始嫌營地裏太呆板、太拘束、太不自由了。好像它也早就盼著出走,正巴不得把我帶向那使它迷戀的野世界。
那裏有成群的野馬……
我不知道。我只是信馬由缰地任雪駒載著我奔騰。或許,它會憑著駿馬的本能,把我帶到一個有人煙的地方。但我忽略了,或者我根本不知道,它也有它的追求。除了忠實于自己的小主人之外,還迷戀著一匹黑的小野馬。而要找到野馬群,就必須穿過野獸出沒的惡煞煞的叢莽。
夜在奔跑的馬蹄下漸漸降臨了……
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我當時的困境:渺無人煙,而且是絕對的渺無人煙!心中那種惘然的失落越來越加重了,我開始勒住馬重新審視這暮蒼茫的原始荒野。我本能地發現再這樣盲目地跑下去不成了,更何況連續的馳騁早已使人困馬乏。我突然記起了阿爸昔日說過的話:在陌生的曠野上切莫急趕夜路,盲目的行走往往會南轅北轍!
惶恐間,夜幕終于密封了整個叢莽……
黑,四野一片漆黑!再難分清東南西北了,更辨不清哪是溝壑哪是深坑。幸虧我和阿爸放牧著馬群也經曆過一個個類似的夜晚,倉皇間我才得以漸漸穩住了神兒。不走了!我帶著雪駒准備原地過夜了。打著了火種兒,點燃了一堆篝火,准備等待著一個新的黎明。好在叢莽中隨手可拾到柴草,我希冀著熊熊的火焰能爲自己壯膽。
就不該,我已經支撐不住漸漸睡著了……
實在太累了,竟任疲勞擠走了不安。夜,越來越濃,就連雪駒也垂下脖子似在打噸。篝火暖融融的,舒服極了,我竟也跟著雪駒越睡越熟。忘記了惶恐,忘記了孤單,恍恍惚惚地進入了美好的夢境。
我又瞧見乃登喇嘛爺了……
小老頭兒又在樂呢!松松垮垮披著一領袈裟,串來串去,指指畫畫,又在圍著我念念有詞:禿葫蘆瓢,禿葫蘆瓢,剃光了腦袋離開了廟;東邊兒尋,西邊兒找,我看你再往哪裏跑?
啊!不對!是珊丹……
小模小樣又在埋怨著我:傻瓜!人家才不要你,長大了還得給你娶個媳婦呢!
啊!都不對……
恍然間,全都隱去了!看不見喇嘛爺瘦小枯幹的身影,看不見珊丹含嗔帶怨的小樣。一切似突然隱沒在黑暗之中。
只聽得乃登喇嘛在痛苦地咳嗽著。
只聽得珊丹在喊:阿!我要阿
!
還有其他人淒慘地叫……
應該說,我並不知道出走後草原上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會突然隱約閃現在我的夢境之中?至今就連我自己也很難解釋清楚。
當時,我卻只顧了在夢魇中掙紮著……
蓦地,似聽到還有什麼可怕的聲音在響起。忽遠忽近,令人毛骨悚然。幾乎與此同時,我還感到有什麼正在抵我。格外急切,格外不安,還夾雜著咴咴的嘶鳴。我嚇出一身冷汗,猛地被驚醒了。再睜開眼睛一看,是雪駒彈動著蹄子正在抵我。還繼續嘶叫著,意在引我注意四野那反常的動靜。
夜,還是那麼黑,還是那麼濃……
但那可怕的聲音卻又刺透夜幕響起來了。淒涼、乖戾,還隱含著凶殘貪婪。我突然意識到了,是狼!而且不僅僅是一條!這或許就是狼王的長嚎,正呼喚調集著狼群步步向我和雪駒逼近。
頃刻間,我幾乎嚇呆了……
要知道,在那個年代裏,狼災是草原上最大的隱患。和幹旱——黑災,暴風雪——白災,並稱爲牧人的三大災害。當時爲數之多、肆虐之狂,常常是令人談“狼”變的。它不但對馴順的羊群肆無忌憚,就連對牛群、馬群。駝群也敢突然發起攻擊。尤其對驢子更是欺其軟弱,竟能突然躍上驢背,咬緊驢脖,攆它奔回狼窩任狼群吞噬。更令人可怕的是,對于饑餓的狼群來說,孤獨行走的人也很可能成爲它們的獵物。圍追堵截,撕裂後分而食之。連點骨頭渣都不剩,只留下許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那時,草原上的孩子從小就了解狼……
一般來說,一群狼裏以一條凶殘狡詐的母狼爲狼王,兩三只得寵的公狼做先鋒。草原上的狼大多個別行動,而山野裏的狼則群出群沒。凶殘雖然是它們最大的特點,但人類吃虧卻往往吃虧在忽視它們的狡詐上。時而鬼鬼祟祟,時而明目張膽。僞裝極好,群意識極強。常常在狼王調遣之下,穩紮穩打,神出鬼沒,出其不意地突然撲向獵物。這遠山自古以來人迹罕至,狼群的出沒或許就是重要原因之一。
而現在我卻被重重圍困了……
我怕!我嚇得要死!偷看四野,只見得暗夜中閃著點點綠光。天哪!那是一條條野狼窺……
雪駒第10章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