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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羊》第14章

郁達夫作品

  上海的馬路上,也是一樣的鼓樂喧天的泛流著一派新年的景象。不過電車汽車黃包車等多了幾乘,行人的數目多了一點,其余的樣子,店門都關上的街市上的樣子,還是和南京一樣。

  我尋到了愛多亞路的三多裏,打開了十八號的門,也忘記了說新年的賀話,一直的就跑上了那間我曾經來過一次的亭子間中。

  進去一看,小月紅和那小女孩都不在,只有一位相貌獰惡的四十來歲的北佬,穿了一件黑布的羊皮袍子,對窗坐著在拉胡琴。

  我對他敘了禮,告訴他以前次來過的謝月英是我的女人。我話還沒有說完,他卻驚異的問我說:

  “噢,你們還沒有回南京去麼?”

  我又告訴她,回是回去了,可是她又于昨天早晨走了。接著我又問他,她到這裏來過沒有,並且問小月紅有沒有曉得,月英究竟是上哪裏去的。

  他搖搖頭說:

  “這兒可沒有來過,或者小月紅知道也未可知,等她回來了時候,讓我問問她看。”

  我問他小月紅上哪裏去了,他說她去唱戲,還沒有回來。我爲了他的這一句“或者小月紅知道也未可知”就又充滿了希望,笑對他說:

  “她大約是在x世界吧?讓我上那兒去尋她去。”

  他說:

  “快是快回來了,可是你去x世界玩玩也好。”他並不曉得我的如落火毛蟲一樣的焦急,還以爲我想去逛x世界,我心裏雖則在這麼想,但嘴上卻很恭敬的和他告了別,走了出來。

  畢竟是新年的第二日,x世界的遊人,真可以說是滿坑滿谷。我擠過了許多人,也顧不得面子不面子,竟直接的跑到了後臺房裏,和守門的人說,一定要見一見小月紅。她唱的戲還沒有上臺,然而頭面已經扮縛好了。臺房裏的許多女孩子,因爲我直沖了過去,拉著了小月紅在絮絮尋問,所以大家都在斜視著朝我們看。問了半天,她仍舊是莫名其妙,我看了她的那一種表情,和頭回她師傅的那一種樣子,也曉得再問是無益的了,所以只告訴她我仍複住在四馬路的那家旅館裏,她以後萬一聽到或接到月英的消息,請她千萬上旅館裏來告訴我一聲。末了我的說話又變成了淚聲,當臨走的時候,並且添了一句說:

  “我這一回若尋她不著,怕就不能活下去了。”

  走出了x世界我仍複上四馬路的那家旅館去開了一個房間。又是和她曾經住過的這旅館,這一回這樣的只身來往,想起舊情,心裏的難過,自然是可以不必說了。獨坐在房間裏細細的回想了一陣那一天早晨,因爲她上小月紅那裏去而空著急的事情,又橫空的浮上了心來。

  “啊啊,這果然成了事實了,原來愛情的確是靈奇的,預感的確是有的。”

  這樣癡癡呆呆的想了半天,房裏的電燈忽然亮了,我倒駭了一跳,原來我用兩只手支住了頭,坐在那裏呆想,竟把時間的過去,日夜的分別都忘掉了。

  茶房開進門來,問我要不要吃飯,我只搖搖頭,朝他呆看看,一句話也不願意說。等他帶上門出去的時候,我又感到了一種無限的孤獨,所以又叫他轉來問他說:

  “今天的報呢?請你去拿一份來給我。”

  因爲我想月英若到了上海,或者乘新年的熱鬧,馬上去上了臺也說不定,讓我來看一看報上的戲目,究竟沒有象她那樣的名字和她所愛唱的戲目載在報上。可是茶房又笑了一笑回答我說:

  “今天是沒有報的,要正月初五起,才會有報。”

  到此我又失了望。但這樣的坐在房裏過夜,終究是過不過去,所以我就又問茶房,上海現在有幾chu坤劇場。他想了一想,報了幾chu,但又報不完全,所以結果他就說:

  “有幾chu坤劇場,我也不大曉得,不過你要調查這個,卻很容易,我去把舊年的報,拿一張來給你看就是了。”

  他把去年年底的舊報拿來之後,我就將戲目廣告上凡有坤劇的戲院地點都抄了下來,打算一家一家的去看它完來。因爲曉得月英若要去上臺,她的真名字決不會登出來的,所以我想費去三四天工夫,把上海所有的坤角都去看它一遍。

  從此白天晚上,我又只在坤角上演的戲院裏過日子了,可是這一種看戲,實在是苦痛不過。有幾次我看見一個身材年齡扮相和她相象的女伶上臺,便tuo出了眼睛,把身子靠在前去凝視。可是等她的臺步一走,兩三句戲一唱,我的失望的消沈的樣子,反要比不看見以前更加一倍。

  在臺前頭枯坐著,夾在許多很快樂的男女中間,我想想去年在安樂園的情節,想想和月英過的這將近兩個月的生活,肚裏的一腔熱淚,正苦在無地可以發泄,哪裏還有心思聽戲看戲呢?可是因爲想尋著她來的原因,想在這大海裏撈著她來的原因,又不得自始至終的坐在那裏,一個坤角也不敢漏去不看。

  看戲的時候,因爲眼睛要張得大,注意著一個個更番上來的女優,所以時間還可以支吾過去。但一到了戲散場後,我不得不拖了一雙很重的腳和一顆出血的心一個人走回旅館來的時候,心裏頭覺得比死刑囚走赴刑場去的狀態,還要難受。

  晚上睡是無論如何睡不著了,雖然我當午前戲院未開門的時候,也曾去買了許多她所用過的香油香shui和亞媲貢香粉之類的化妝品來,倒在chuang上香著,可是愈聞到這一種香味,愈要想起月英,眼睛愈是閉不攏去。即有時勉強的把眼睛閉上了,而眼簾上面,在那裏曆曆旋轉的,仍複是她的笑臉,她的肉ti,她的頭發和她的嘴chun

  有時候,戲院還沒有開門,我也常走到大馬路北四川路口的外guo鋪子的樣子間前頭去立著。可是看了肉se的絲襪,和高跟的皮鞋,我就會想到她的那雙很白很軟的肉腳上去,稍一放肆,簡直要想到她的絲襪統上面的部分或她的只穿了鞋襪,立在那裏的躶ti才能滿足,尤其是使我熬忍不住的。是當走過四馬路的各洗yi作的玻璃窗口的時候,不得不看見的那些jiao小彎曲的女人的春夏yi服。因爲我曾經看見過她的亵yi,看見過她的把襯衫解了一半的song部過的,所以見了那些曾qin過女人的芗澤的yi服,就不得不到最猬亵的事情上去。

  這樣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我早晨起來,就跑到那些賣女人用品的店門前或洗yi作前頭去呆立,午後晚上,便上一家一家的坤戲院去看轉來。可是各chu的坤戲院都看遍了,而月英的消息還是杳然。舊曆的正月已經過了一個禮拜,各家報館也在開始印行報紙了。我于初五那一天起,就上各家大小報館去登了一個廣告:“月英呀,你回來,我快死了。你的介成仍複住在四馬路xx旅館裏候你!”可是登了三天報,仍複是音信也沒有。

  種種方法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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