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忽地心念一動,記起了李思南的故鄉乃是在山東武城。楊婉暗自思道:“南哥若是已經險的話,他一定要回鄉探望母
的。對,我到武城找他!”
楊婉猜得不錯,李思南的確是在回鄉的途中。但楊婉卻不知道,她自己是抱著滿懷希望去找李思南;李思南對她則是已經絕望,他是懷著一顆創傷的心靈,獨自回鄉的。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李思南那日逃出了邊境的那個市鎮之後,心中無限悲酸。他以爲楊婉已經改嫁,不但不敢存著“破鏡重圓”的希望,連見都不想再見楊婉了。這也怪不得他,因爲他曾經到過楊婉和屠龍投宿的那間客店,知道他們兩人是同住一間房間。在那間房間裏他還找到楊婉棄掉的舊裳,而且還曾和自稱是楊婉丈夫的屠龍交過手來,他哪裏知道其中另有許多曲折?
揚婉那幾件舊裳他已經收進自己的行囊帶走,每次展示舊
,就好像看見楊婉的影子,引起他無限傷心。
“古語有雲:不如新,人不如故。但只怕婉
卻是對著新人忘了故人了。”又想:“但這也怪不得她,她無依無靠,又不知道我是死是生。”“不過她嫁的那個人確實在是個卑劣小人,這卻是我不能不爲她歎息的。奇怪,以她這樣懂事明理的聰明女子,怎會嫁給那個人呢?”“但這也是各個人的緣分,我替她歎息也是挽救不來。唉,我身負家
深仇,這些煩惱的私情,不想也罷。”話雖如此,但楊婉與他曾經共同過了大半年同命相依的日子,楊婉的影子,他是怎樣也不能忘掉的。
李思南挂念著衰老的母,日夜兼程趕路,路上幸好也沒意外,這一日他終于回到了家鄉。
李思南擡頭一看,只見他家的大門緊閉,檐頭的蛛網縱橫交錯,也沒人掃除。李思南不禁有點奇怪:“是頂愛潔淨的人,難道她是病了,所以才沒有掃除?但大白天爲什麼又要關上門呢?”
李思南一掌推開大門,叫道:“,我回來啦!”屋子裏靜悄悄的,唯有他的回聲。李思南一顆心砰砰地跳,慌忙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去。踏入前廳,只見一具棺材擺在當中。李思南這一驚非同小可,雙
一酸,登時跌倒,撲在棺材上!
耳邊忽聽得一個慈祥的聲音叫道:“李相公,醒醒,醒醒!”李思南爬起身來,擡眼一看,認得是鄰居的張大叔。李思南茫然問道:“張大叔,我,我
——”其實這一問已是多余,他家裏只有一個老母
,不是母
的棺材還能是誰的棺材?
張大叔歎了口氣,說道:“苦命的孩子,你已經死了!”
張大叔抹了抹眼淚,接著往下說道:“你身子本來就不大好,上個月初,她聽說蒙古鞑子兵就要打來,擔憂得很。她說她後悔叫你去找爹爹,擔憂戰事一起,你也回不來了。我勸解說南哥兒精明能幹,多半會找著他爹,就是找不著也會回來的。可是我雖然百般開解,總卻是消除不了她心中的憂慮。就這樣她得了病,鄉下又沒有什麼好醫生,拖到了本月初九,她終于一病不起,等不到你回來了。你家並無
人,是我擅自作主,替你
置了這一棺材,草草給她收殓,停棺在堂,等你回來下葬。呀,南哥兒,你怎麼啦?”
李思南雙自發呆,緊緊咬著嘴,血
從牙縫裏往外直淌,猛地頭撞棺材,叫道:“
,都是孩兒不孝,累你死不瞑目!”
張大叔連忙將他拖住,說道:“南哥兒,李家只有你一條根子,你要聽大叔的話,好好保重自己,這才對得住你死去的母!”
李思南神智頓複了幾分清醒,這才嚎陶痛哭起來。張大叔待他痛哭了一場,說道:“人死不能複生,你既然回來了,還是讓你早些入土爲安吧。”
李思南跪下去給張大叔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多蒙大叔照料我娘,大德大恩,無以爲報。我的喪事,還得請大叔幫忙。”
張大叔道:“俗語說遠不如近鄰,患難相助,這是應該的。你就擇個日子,安葬你的母
吧。”
李思南道:“風這一套我是不相信的。大叔你說得對,還是讓
早點入土爲安的好,明天不知大叔有沒有空?”
張大叔道:“現在是農閑時節,你明天辦理喪事,我叫左鄰右裏,都來給你幫忙。”
第二天李思南葬了母,回來之後,將家中剩余的
物,盡都分給左鄰右裏,另外特別酬謝給他幫忙最大的張大叔,將從蒙古帶回來的銀子都送給了他。
張大叔道:“你把家裏的東西部送給人,難道這個家你不要了麼?你又不是發財回來,你的銀子我不能要。”
李思南道:“我正想告訴大叔,明天我就要走了。”
張大叔道:“你一回來就走?也不等‘滿七’麼。”(民間習俗,孝子守靈七七四十九天,是謂“滿七”)。
李思南道:“我父母雙亡,這屋子我是不想再住下去了。我爹生前曾經教誨過我:家興亡,匹夫有責。要爲
家、爲百姓盡自己的力,才算得是大孝大忠。目下蒙古的鞑子兵已經開始入侵,這正是要我出力的時候,所以我想,我不給我
守靈,
大約也不會責怪我的。”
張大叔點了點頭,說道:“不錯,男兒志在四方,像你這樣的人材,本來也不該固守家園的。好吧,那麼,你就走吧。你的家我幫你照料。”
李思南苦笑道:“我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這個破破爛爛的家,其實也用不著什麼照料了。你若是不嫌棄,就送給你做牛棚也好,做堆柴草的地方也好。外面我還有幾個好朋友,不愁沒討生活。這點銀子也務必請你收下。”
張大叔推辭不掉,只好收下,說道:“那麼明天我來給你送行。”李思南道:“不敢驚動大叔了,你已經忙了一整天了,明天我可能天沒亮就動身的。”
送走了張大叔後,李思南對著母的牌位,不禁悲從中來,難以斷絕,又哭了一場。
這時已是二更時分,李思南知道今晚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的了。他找到了一瓶陳酒,就在靈堂,借酒澆愁。
陳酒本來是撲鼻噴香,但喝入了李思南的口中,卻變成了好像浸過黃蓮的苦酒。這一年來,他經曆過的種種苦難的遭遇,他想要忘掉而又偏偏忘不了的記憶,都隨著酒意,湧上心頭。
他想起了去年離家之時,他母對他的叮咛囑咐。他沒有辜負母
的期望,在經曆了大漠流沙的艱險旅程之後,終于在那座荒山找到了他的父
,可是他們父子相
還不到一天,當天晚上,他那嫡
的父
就在他的懷中逝世。
他想起了父臨終之前結下的“紅繩”,把他和楊婉絡在一起。他的父
非常喜歡楊婉,他還記得在他們二人願意遵命訂婚之後,他的父
是多麼的喜悅,他的死是在滿懷喜悅的笑聲之中斷……
瀚海雄風第19回 苦酒又添豪傑淚 春波未逝故人情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