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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劇的誕生》第12節

尼采作品

  在指出這另一個觀衆的名字之前,讓我們稍停片刻。回憶一下上文講過的,埃斯庫羅斯悲劇本質中一些不調和與不可測的因素所産生的印象。試想我們自己對悲劇歌隊和悲劇英雄所感的詫異,我們總覺得,這兩者同我們的習慣,甚至同傳統,都是不調協的,——直到我們重新發現這種二重xing原來是希臘悲劇的根源和本質,是夢神型與酒神型兩種彼此交錯的藝術沖動之表現。

  從悲劇中排除這種原始的萬能的酒神成份,並且在非醉境的藝術、道德觀和世界觀上建立一種新的純粹的因素:——這就是現在了如指掌地揭露在我們眼前的歐裏庇德斯的傾向。

  在晚年時代,歐裏庇德斯自己,在一部神話劇中,向他同代人大力提出關于這種傾向的價值和意義的問題。酒神文化畢竟有沒有存在的價值呢?是不是應該用暴力把它從希臘地土上連根拔除呢?詩人告訴我們:要是可能的話,當然要拔除;但是酒神太頑強了,他的最聰明的敵手,有如“酒神伴侶”一劇中的潘透斯,在無意中也著了他的迷,後來就在迷惑中奔赴自己的末運。老先知卡德谟斯(kadmua)和提列西亞(tiresia)的判斷,也好象是這位老詩人的判斷:即使最聰明的人的考慮,也不能推翻古老的民間傳統,以及這種不斷傳播的酒神崇拜,其實對這樣神奇的力量,最好是采用至少一些外交xing的慎重措施,雖則酒神對如此冷淡的頂禮,往往有可能勃然大怒,結果會把這外交使節化爲龍,正象劇中人卡德谟斯所遭遇的那樣。這就是詩人告訴我們的話。他畢生在悠長的歲月裏,以英勇的魄力反抗酒神,而到頭來還是頌揚他的敵手,並且以自殺來結束自己的事業之曆程,正象一個眼花缭亂的人,只爲了避開可怕的、再也不能忍受的眩暈,反而從高塔上失足墮地那樣。這個悲劇“酒神伴侶”,就是對他的傾向的實行之一種抗議,可是呵,他的傾向業已付諸實行!驚人的事件發生了:當詩人要收回成命時,他的傾向已經取得勝利。酒神已經被斥逐出悲劇舞臺,一種魔力,借歐裏庇德斯爲喉she把他斥退了。因爲,甚至歐裏庇德斯,在某種意義上,也不過是一個僞裝人物,通過他來發言的那位神,不是酒神,也不是夢神,而是一個嶄新的靈物,名叫蘇格拉底。這是一種新的對立。酒神傾向與蘇格拉底傾向的對立,希臘悲劇藝術作品就在這一對立上碰得粉碎了。現在,歐裏庇德斯妄想以他的後悔來安慰我們,他沒有成功。堂皇的廟宇已成廢墟,破壞者的悲歎對我們有甚麼用chu呢?即使他承認這間是最華麗的廟宇,又有甚麼用chu呢?即使世世代代的藝術批評把歐裏庇德斯化爲龍,以示懲罰,可是這樣可憐的賠償能使誰滿意呢?

  現在,讓我們進一步考察這種蘇格拉底傾向。歐裏庇德斯就是以它爲武器來鬥爭,而戰勝埃斯庫羅斯的悲劇的。

  歐裏庇德斯的計劃,就其實施的最高理想來說,是把戲曲只放在非酒神傾向的基礎上;那末,我們就要追問,其目的何在呢?試問,如果戲曲不是在酒神祭的神秘暮se時從音樂胎中誕生,此外還有甚麼形式的戲曲呢?只有史詩劇了吧。但是,在史詩的夢境藝術領域裏,悲劇的效果當然是達不到的。因爲悲劇效果與史詩事迹的題材是不相配合的。真的,我可以說,歌德在他籌劃的“瑙絲嘉雅”一劇中,就不可能把第五幕末場這牧歌人物的自殺寫得富有悲劇效果。夢境史詩的表現能力,是非常偉大的,它可以憑借假象的快感和假象的救濟,使得最可怕的事物在我們眼前化爲幻境。但是史詩劇詩人,正如史詩朗誦者那樣,就不能與詩中情景完全融合了;他始終抱著冷靜的、無動于中的靜觀態度,冷眼旁觀面前的景象。同樣,史詩劇的演員歸根結蒂還是一個朗誦者;內心夢境的情熱盡在他的一切行動上,所以他並不全是一個演員。

  那麼,歐裏庇德斯的戲曲對夢境戲曲的理想之關系是怎樣呢?正如年青一輩的朗誦者對舊時代人嚴肅的朗誦者那樣罷了。在柏拉圖的“伊安篇”中,一個青年朗誦者講及自己的心情:“當我講到悲哀的事情,我滿眶是熱淚;當我講到可驚可怖的事情,我毛骨悚然,心髒悸動。”在這裏,我們再也見不到史詩對假象的神往,也見不到一個真正演員的無動于衷的冷靜,這種演員達到最高演藝時,往往成爲一種假象和假象的快感。歐裏庇德斯屬于那種心悸發聳的演員:他計劃時是蘇格拉底式的思想家;他實施時是動情的演員。不論在計劃或實施,他也是一個純粹藝術家。所以,歐裏庇德斯的戲曲是又冷又熱的東西,它既能凍結,也能燃燒;它不能達到夢境史詩的效果,但另一方面它盡可能去除醉境情緒的成份。所以,爲了能夠産生效果,它就必須使用一種新的刺激,那是都不在夢神型和酒神型這兩種特殊藝術沖動的範圍內的。這些新刺激就是以冷靜的奇思代替夢境的靜觀,以如火的熱情代替醉境的陶醉,況且這些思想和熱情都是模仿得極其忠實,絕不是彌漫著藝術氣氛的。

  所以,我們既已詳細知道,歐裏庇德斯想把戲劇只放在夢境因素的基礎上而沒有成功,他的非夢境傾向反流爲非藝術的自然主義傾向,那末,我們現在要進一步探討歐裏庇德斯的審美蘇格拉底主義的xing質:他的最高審美原則是“唯知爲美”,這可以媲美蘇格拉底的格言“唯知是德”。歐裏庇德斯拿著這個標准在手上,來衡量戲曲的一切成份——語言,xing格,戲曲結構,歌隊音樂——而按照這個原則訂正它們。我們在習慣上往往認爲,歐裏庇德斯的詩比諸索福克勒斯的詩是缺點和退步,而這點多半是他的深入的批判過程和大膽的判斷之結果。歐裏庇德斯的序幕,可以作爲這種合理主義方法的後果的例證。再沒有甚麼比歐裏庇德斯的悲劇序幕更違反今日的舞臺技巧了。在一劇的開始,總有一個人物登場來自報家門,說明劇情因由,以前曾發生甚麼事情,甚至以後在劇情發展中將會發生甚麼事情;現代劇作家定必認爲這種手法是惡意的,不可饒恕的破壞懸宕效果。不錯,我們既然知道不久將發生的一切事情,誰肯耐心等待它實現呢?——何況一個預言的夢總是同後來發生的事實吻合,這樣的因果關系決不會使人興奮的。然而,歐裏庇德斯卻完全從另一角度來考慮。他的悲劇效果絕不是靠史詩的懸宕。靠引起你對現在與未來之事猜疑莫決的興趣,它倒是靠雄辨和抒情的重大場面,在這種場面,主角的激情和辯才揚起波瀾壯闊的洪chao。一切都是爲激情,而不是爲劇情作好准備:凡是不爲激情而設的,就被視爲不足取。然而,妨礙觀衆欣賞這種場面的最大阻力,是作者未曾向觀衆交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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