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搬弄是非
不滿意于自己的環境,這幾天心裏正抑郁不樂的朱娴,在日記上悲憤的歎息著自己命運後的第三天晚上,在繼母的房間裏,精神上添受了更大的打擊。
從戚家裏打麻將回來的繼母,當了父
的面,突然這樣的對她說:
“娴姑娘,你沒有事情的時候,不妨少到外面去跑;就是要出去散散心,最好約了敬齋一同去,免得人家說閑話。你要曉得你的情形不同,雖然交際是人人需要的,但是女子社會上做人本是很難的,尤其在上海這種地方,你該自己小心一點,不要給人家背後說閑話才是。”
這突然而來的一席話,使朱娴心裏很吃了一驚。她知道這話是有來曆的,便沈住了臉問:
“娘,難道又有誰說什麼閑話嗎?”
“什麼事?什麼事?”躺在沙發上的父也連忙的問。
“沒有什麼。”繼母冷冷的微笑著回答,“今天在張家打麻將,聽見他家的七少告訴我,說早幾天乘車路過抛球場,看見娴姑娘走進沙利文糖果店去,同行人的好像不是劉姑爺,問我是誰?人家是隨意閑話,說沒有看清楚,也許是看錯了,但這樣的話傳到旁人耳朵中,總要有點不高興的。”
“有這樣的事嗎?”父問。
“有的,”朱娴板著臉說,“是一位同學的哥哥。她沒有看見嗎,還有兩位同學先走進去的?人家客氣,站在後面給我開門,有什麼大驚小怪?就是男朋友也不要緊,也不過是普通的交際而已。幸虧我現在不曾讀書,否則哪家大學不是男女同校,在路上偶遇男同學站住講幾句話,又可以搬弄是非了!”
“你不要這樣說,人家是好意,哪個知道是不是同學,人家不過說給我聽而已,哪裏是搬弄是非。”
因了劉敬齋是由她繼母介紹的,又是她繼母的內侄,所以朱娴素來對繼母沒有好感,這幾天當然更惡劣了。
“不是搬弄是非,我的行動要她管什麼?我又沒有賣給人家,要她注意些什麼?”
“小娴不要這樣的說,”父也在一旁說,“人家是隨便談談的,娘也是好意。”
“人家如果不放心,不如把我鎖在家裏,或者早點賣去,我橫豎是件商品!”朱娴激昂的說,幾天以來的郁悶實在忍不住了。
“你近來的脾氣這樣的壞?”繼母說。
“人家太不把我當人看待了!”
“誰不把你當人看待呢?”
“家裏還有誰當我是人!”
“小娴省一句,不要開口。”父說。
“我不開口,我從今以後永遠不出大門一步,這樣你們總可以滿意了!”
朱娴說著,突然回轉身,雙手掩著臉奔回亭子間去了。
“娴姑娘的脾氣近來怎突然的壞了,難道是有什麼人在挑唆嗎?”這是繼母的話。
七一、展覽會
獨立美術社秋季展覽會開幕了。
幽靜的環龍路上,法文圖書館的門前,獨立美術社的社徽在晨風中飄蕩著。早起的環龍路的居民,在赴辦公室的途中,已經有順便走進去參觀的了。
張晞天、秦楓谷等獨立美術社的全社員,差不多都在這裏擔任會場的招待。
獨立社的社員和臨時參加的出品,一共有一百多幅繪畫,大都是油畫,但也有少數的彩粉畫和速寫。在一百多幅的陳列品中,秦楓谷的《永久的女
》占了最榮譽的地位,挂在大廳的正中,光線最好、最受人注意的地方。
一方紅緞子繡金的菱形獎旗,上面繡著“獨立獎”三字,正釘在這幅畫的下面,表示這幅畫是本屆展覽會最優秀的一幅出品。
這是獨立社的光榮,這也是秦楓谷個人的光榮。
到會參觀的來賓差不多都特別注意這幅出品,許多人圍著在細細的鑒賞。因了這幅畫的作風帶點古典意味,沒有現代畫派那種變形稚拙的奇特風格,容易使一般的觀衆接受,所以更受得普遍的贊賞,說不愧是一幅得獎的傑作。
秦楓谷的心裏當然有說不出的高興,這是一位藝術家從世上所能獲得的最大的光榮。自己的作品能普遍的被人了解,對于自己的努力,可說是最高的酬報。
從今天一早起,他就到會場來參加招待了。
他今天的高興,不僅是爲了自己藝術上所獲得的光榮,他自己的心裏還潛藏著一個最大的期望、最大的快樂。
朱娴答應他在展覽會的第一天來參觀的,他熱切的期待著她這句話的實踐。他明知道她即使要來,至早也要在下午才可以來,上午是無論如何不會來的,但他卻止不住自己一早就來了,仔細的翻閱著來賓簽名簿,注意著每一個到會的女賓。
——說不定她上午會來的。她不願人多,或者選了上午來也說不定。
他又這樣的對自己說。
午飯的時候,展覽會暫時停止參觀,大家去吃午飯了,他差不多是最後一個離開會場。在張晞天家裏吃了午飯,開幕的時候還沒有到,他又是第一個趕到會場。朋友們勸他不必這樣亟亟,他推說到法文圖書館去看看雜志。
朋友們都向他點頭微笑。以爲他今天因了那幅畫而興奮,其中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秘密,他不曾將自己的事告訴一個人。
整個的下午,他更留意每一個來賓,差不多始終站在入口,不曾離開過。幾個熟識的朋友到會來向他招呼,他連談話的時候都在很留心進來的人。
心中的高興完全給期待的焦灼占住了。
但是一直等到下午五點鍾,等到最後的一個觀衆離開了會場,並不曾見到朱娴的蹤迹。“難道有什麼意外的事嗎?爲什麼今天失約了呢?”他止不住的這樣向自己問。
七二、謎
獨立美術展覽會的第二天,幾家報紙對于展覽會的出品一致推薦,說是混亂的洋畫界中的一朵青蓮,能摒除了門戶的漩渦,努力于孤高的純藝術上的詣造。尤其頌揚秦楓谷的那幅畫像,說他能用嚴整的構圖、沈著的彩、簡樸的筆觸,表現了一位少女的莊嚴和華麗,大有文藝複興時代大師達文西的《莫娜麗沙》之風,不愧是這次展覽會中光榮的代表作,說他是中
洋畫界新出現于黑暗天空中的一顆彗星,未來的畫苑一代人材。
但是對于這樣的稱贊,秦楓谷看來心裏也並不怎樣的興奮。他的全部注意,都給朱娴占據去了,他只反複的推想著朱娴昨天失了約的事。
他安慰著自己,決不致有意外的事,感情上的變化更是絕對不會有的。朱娴昨天不曾來,不外是家裏有點瑣事,無法身而已。僅僅隔了三四天的事,她不致生病,也不致突然的變卦。
第一天爽約不曾來,第二天總一定要來了。說不定她會在上午趕著來,趕來向自己道歉,說明昨天失約的苦衷,請求自己的原諒。
昨天他不曾回江灣去,住在張晞天的樓上,早上一起來,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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