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昨夜的夢中,我夢見在粉霞的光暈中,兩只白的基路伯飄然降到了人間。輕風過
,調殘了的玫瑰又都怒放起來,夜莺不敢再怨唱,已落下的樹葉,匆匆地又都歸上自己的原枝。
是春天到了麼?我羞羞地拭幹了淚痕,從座上降身下來張望;一切都是暈紅,空中充滿了醉人的香氣,我像一位女第一次被她的情人抱吻著一般,羞羞地只是不敢擡起頭來。
一件東西突然撲到了我的身上。這是失去了多年的天真,帶著幸福的翅兒,今夜重歸他的故主。
我得了這勇氣,第一次,我才敢睜開我朦胧的眼睛向著她們張望。
眼睛是這樣的明亮,不用鏡子,我已經看見她們的心中映出了我的影兒。
似曾相識……
我笑了。滿房的玫瑰都因我的笑聲而顯得格外的紅豔。
剝,剝,剝,是小雀兒啄著他的悶殼,是白的天使在叩著他的孩子的靈扉。
像在夢中一般,我恍恍惚惚的擲下筆去將門開了,我不相信此刻會有春的消息。
湧進來的是一陣爽神的笑聲,我的萎靡的花上像突然淋了一陣甘露。
“此地有一位y先生麼?”
“y先生?就是我。”
回答我的話的又是一陣爽神的笑聲。許久不曾笑過的我也禁不住笑了。
“敢問兩位是誰……”
“我是u。”我這才知道這就是幾日以前寫信來的u.她突然會到此地來,真是出我意外的事。但是,哪一位呢?
“這是我的朋友,是k,名××。”
“怎樣?××?”
“是的,是××,就是你自己。”
又是一陣淨得像晶一樣的笑聲。
這一次,我的嘴雖仍笑著,但是我的心不曾笑了。我仿佛看見一個人立在上面,在一本簿子上不知寫下什麼。寫下的是什麼?注定的是什麼?我的心在詫異著。
“有什麼事來的麼?”
“不,順便來看看的,也可以說專程來瞻仰的。”
笑,笑,笑……
恍恍惚惚,是白日的夢,是夢中的白日?來的時候是意外,去的時候更是意外。只是,我仿佛覺得,幾分鍾的遭遇,我像失去了一點什麼,同時我又像獲到了一些什麼。
“這或許要惹旁人的議論,以兩個青年的女,僅因一點文字關系,就突然跑去會一個素不相識的青年男
。了解我們的人自然知道這是天真,不了解我們的人不知道要將編派成什麼了……”
“日前的一晤,我承認是我生命史上最可紀念的一頁。雖不免有點冒昧,但,同名的××,我認識你已不僅自那天起,我想這一點心靈上的認識,總足解釋我一切的冒昧而有余,況……”
“冷寂的樓頭,永遠是冷寂的,永遠是灰的,但自昨日以來,我覺得一切都有了生氣,我覺得窗外那一枝殘葉也分外的可愛。啊,u.k.這是誰的力量?……”
美的e.saltus,在他的一部小說上曾寫過,他的一位朋友,向他的朋友問道,他對于他的兩位女朋友中,覺得究竟誰是最好的一個。
他的回答是:“is the lily fairer than the rose?”
是的,玫瑰有玫瑰的香,百合花有百合花的香
。各有不同的內心與外表,但各個都是同樣的可愛。
在海波微揚的堤岸上,在自然的寂靜與擁抱中,在蒼茫落日的煙霭下,在薄暮的歸途,在昏黃的村市的燈影裏,憑了一點無邪的天真,幾個幾日前還是並不相識的人,此刻已漸漸的熟識了起來。幾日的往還,更釀成了一種切深湛的友愛。
“怎麼又笑了起來?”
“一想起了就要發笑!”
“想起見面時的情形,總止不住會笑。”
“好,待我寫一篇文字作我們相識的紀念,題名就叫做《笑》。”
“笑?……”底下接下去的已經又是笑聲。
“好,我們靜候著,靜候著你的笑的來臨。”
在純潔的笑聲中,青鳥傳來了別的消息。人終是無能,總只有低頭聽著他的心的擺布。
玫瑰花開了,而且開得異常的豐盛。一夜的春風,冬眠的蟲兒睜開眼來已完全不相信這是他的舊有的世界了。
我陶醉于現實的夢,我的心不准讓我將好的夢兒輕易的向人間泄露,于是寫下了的兩頁文字,其余的字迹終只有我一人才能辨認。
“一篇文章怎麼還不寫出?”
“一篇《笑》怎麼還不寫出?忘記得這樣的快麼?”
“聽說y答應寫一篇文章的,怎樣不寫了?”
“敢是你們……”
在這樣的霧圍中,我怎麼也分辨不清我的心意,我怎麼也不能將我那一點神秘的意念表出。
“一個宿諾不曾踐實,終是你的一個重擔。”
“負著重擔是有擔子卸下後所沒有的滋味的。”
“他們呢?”
我這才知道潛越終是無用。人間的一切終該任他在人間流露。強迫的鎖關,只有更引起好奇的探索。
我懊悔了,我幾乎在一片潔白的夢痕上塗了一點別的顔。于是,在新的春光中,我便急急的將這一點寫下。
春啊,你若要鑒賞你的新妝,這裏便是你的寶鏡。
在春的臉上,我發現了那永遠忘不去的笑痕。
笑的紀元一百四十二日于聽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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