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條精美的三桅船,潔白的帆,狹長的船身,堅實而光潤的本質給人一種安定迅速而華麗的感覺。
陽光燦爛,海湛藍,海鷗輕巧地自船桅間滑過,遠
的海岸已經只剩下一片照脆的灰影,船艙下不時傳來
美的笑聲。
這是他自己的世界,絕不會有他厭惡的訪客。
他已經回來了,正舒舒服服的躺在甲板上,喝著用海鎮過的冰冷的葡萄酒。
只可惜這時侯車馬忽然停下,他的夢又醒了。
楚留香歎了口氣,懶洋洋的坐起來,車窗外仍然是一片黑暗,距離天亮的時候還早得很。──車馬爲什麼要在這時候停下?難道前面又出了什麼事?
楚留香已經發現有點不對了,就在這時,車廂的門忽然被從外面拉開,一條黑凜凜的大漢鐵塔似地站在車門外,赤膊、禿頂,左耳上接著個閃亮的金球,身上的肌肉一塊塊凸起,黑鐵般的膛上刺著條人立而起的灰熊,大漢的肌肉彈動,灰熊也仿佛在作勢撲人。
三更半夜,荒郊野地驟然看到這麼樣一條凶惡的大漢,實在很不好玩。
楚留香又歎了口氣:“老兄,你這是什麼意思,要是我的膽子小一點,豈非要被你活活嚇死?”
大漢也不說話,只是用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瞪著他。
楚留香只有再問他“你是不是來找我的?”
大漢點了點頭,卻還是一聲不響。
“你知道我是誰?來找我幹什麼?”楚留香又問:“你能不能打開你的尊口說話?”
大漢忽然對他咧嘴一笑,終于把嘴張開了,露出了一嘴野獸般的森森白牙,就好像要把楚留香連皮帶骨一口吞下去。
楚留香嚇一跳,倒不是因爲他的樣子可怕而嚇一跳。
就算他真的要吃人,楚留香也不是這麼容易就會被吃掉的人。
楚留香之所以被他嚇一跳,只不過因爲他忽然發現這條大漢的嘴裏少樣東西,而且是樣最不能少的東西。
這條大漢的嘴裏居然只有牙齒,沒有頭。
他的頭已經被人齊根割掉了。
楚留香苦笑,“老兄,你既然不能說話,我又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你說怎麼辦?”
大漢又咧開嘴笑了笑,看起來對楚留香好像並沒有惡意,而且好像還在盡量表現出很友善的樣子,但卻忽然伸出一雙比熊掌還大的大手去抓楚留香。
原來這條四肢發達的大漢頭腦也不簡單,居然還懂使詐。
可是楚留香當然不會被他抓住了,這一點小小的花樣怎麼能騙得過聰明絕頂的楚留香。
就算他的手再大十倍,也休想沾到楚留香一點邊,就算有十雙這麼大的手來抓他,楚留香也依然可以從容遊走,揮手而去。
令人想不到的是,輕功天下無雙的楚香帥,居然一下子就被他抓住了。這雙手就好像是凶神的魔掌,隨便什麼都能抓得住。抓住就再也不會放松。
密林裏有個小湖,湖旁有個閣,碧紗窗裏居然還有燈光亮著,而且還有人。
這個人居然就是楚留香。
布置精雅的閣裏每一樣東西都是經過細心挑選的,窗外
聲潺潺,從兩盞粉紅紗燈裏照出來的燈光幽美而柔和。
一張仿佛是來自波斯宮廷的小桌上,還擺著六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壺酒。
杯筷有兩副,人卻只有一個。
他一把就被那大漢抓住,只因爲他看得出那大漢對他並沒有惡意,抓的也不是他的要害。
他當然也有把握隨時都能從那大漢的掌握中安然走。
最重耍的一點還是,他實在很想看看那大漢究竟要對他怎麼樣。
但是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明白那大漢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把楚留香架在肩上,送到這裏來,替楚留香扯直了服,拿了張椅子讓楚留香坐下,又對楚留香咧嘴一笑,用最支吾的態度拍了拍楚留香的肩,然後就走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是誰要他把楚留香送到這裏來的?
──這地方的主人是誰?人在哪裏?
楚留香連一點頭緒都沒有。
碧紗窗外星光朦胧,他推開窗戶,湖上波鄰鄰,滿天星光仿沸都已落人湖
中。
天地間悄然無聲,他身後卻傳來了一陣輕輕曲足音。
楚留香回過頭,就看到了一彎足以讓滿天星光都失卻湖的新月。
“是你?”楚留香盡量不讓自己顯得太驚訝:“你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新月的眼波也如新月。“我常到這裏來。”她幽幽的說,“每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到這裏來。”她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帶著種說不出的寂寞。“車子的輪軸常常都需要加一點油,人也一樣,往往也需要一個人靜下來想一想。”她說,“有時候寂寞就像是加在車軸上的那種油,可以讓人心轉動起來輕快得多。”她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有點怪怪的,說出來的話也有點怪怪的,好像已經不是楚留香那天在箱子裏見到的那個女孩子,和那個冷淡而華貴的玉劍公主更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只可惜今天晚上你好像已經沒法子一個人靜下來了。”楚留香故意說“因爲我暫時還不想走。”
“就算你要走,我也不會讓你走。”新月說,“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請來,怎麼會讓你走?”
“是你請我來的?”楚留香苦笑“用那種法子請客,我好像還沒有聽說過。”
新月眨著眼笑了。
“就因爲你是個特別的人,所以我才會用那種特別法子請你。”她說,“如果不是因爲你又動了好奇心,誰能把你請來?”
楚留香也笑了。“不管怎麼,能找到那麼樣一個人來替你請客,也算你真有本事。”楚留香說,“我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還以爲是看到了一條熊。”
“他本來就叫做老熊。”
“他的頭是怎麼回事?”楚留香忍不住問,“是誰有那麼大的本事,能把那麼樣一條大漢的
頭割下來?”
“是他自己。”
楚留香又怔住“他自己爲什麼要把自己的頭割下來?”
“因爲他生怕自己會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
新月淡淡的說“你也應該知道,我這個人經常都有一些不能讓別人知道的秘密。”
楚留香又贻d始在摸鼻子:“今天你找我來,也是個秘密?”
“是的。”
新月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楚留香:“直到現在爲止,除了我們自己之外,絕不會有別人知道你來過這裏。”
“以後呢?”“以後?”新月的聲音也很奇怪,“以後恐怕就更沒有人知道了,連我們自已都不知道。”
“爲什麼?”
“因爲我們一定會把這件事忘記的。”
說完了這句話,她又做了件更奇怪的事。”
她忽然拉開了帶,讓身上穿著的一件輕袍自肩頭滑落,讓柔和的燈光灑滿她全身。
于是楚留香又看到了她那一彎赤紅的新月。
……新月傳奇第9章 事如春夢了無痕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