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漢演義第29回上一小節]會同擊楚,忽有一人出阻道:“不可!不可!”韓信瞧著,乃是謀士蒯徹,徹系燕人,已見前文。就啓問道:“齊已降順,我自應改道南行,有什麼不可呢?”蒯徹道:“將軍奉命擊齊,費了若幹心機,才得東指。今漢王獨使郦生先往,說下齊,究竟可恃與否,尚難料定。況漢王並未頒下明令,止住將軍,將軍豈可徒憑郦生一書,倉猝旋師呢?還有一說,郦生是個儒生,憑三寸
,立下齊
七十余城,將軍帶甲數萬,轉戰年余,才得平趙
五十余城,試想爲將數年,反不敵一豎儒的功勞,豈不是可愧可恨麼?爲將軍計,不如乘齊無備,長驅直入,掃平齊境,方得將所有功績,歸屬將軍了。”韓信聞言,意亦少動,沈吟了好一歇,才向蒯徹道:“郦生尚在齊
,我若乘虛襲齊,齊必將郦生殺斃,是我反害死郦生,這事恐難使得!”韓信尚有良心。蒯徹微笑道:“將軍不負郦生,郦生已早負將軍了。若使非郦生想奪功勞,搖惑漢王,漢王原遣將軍攻齊,爲什麼又遣郦生呢?”辯士之口,誠屬可畏。韓信勃然起座,即刻點齊人馬,渡過平原,突向曆下殺入。齊將田解華無傷,已接齊王解嚴的命令,毫不戒備,驟然遇著漢兵,嚇得莫名其妙,紛紛四潰。韓信麾兵追擊,斬田解,擒華無傷,一路順風,竟至臨淄城下。
齊王廣聞報大驚,急召郦生诘責道:“我誤信汝言,撤除邊防,總道韓信不再進攻,誰知汝懷著鬼胎,佯勸我歸漢撤兵,暗中卻使韓信前來,乘我不備,覆我邦家,汝真行得好計,看汝今日尚有何說?”郦生也覺著忙,便答語道:“韓信不道,背約進攻,非但賣友,實是欺君!願大王遣一使臣,同仆出責韓信,信必無言可答,不得不引兵退去了。”齊王尚未及答,齊相田橫冷笑道:“先生想借此罪麼?我前日已經受欺,今可不必哄我了。”郦生道:“足下既疑仆至此,仆就死在此地,不複出城。但也須修書往诘,看韓信如何答複,就死未遲!”廣與橫齊聲道:“韓信如果退兵,不必說了,否則請就試鼎镬,莫怪我君臣無情!”郦生應著,匆匆寫好書信,派人出城,遞與韓信。信拆書一閱,著墨無多,備極淒恻,也不禁激動天良,半晌答不出話來。偏蒯徹又來進言道:“將軍屢臨大敵,不動聲
,如何爲一郦生,反沾沾似兒女子態,不能遽決?一人
命,顧他甚麼?畢世大功,豈可輕棄?請將軍勿再遲疑。”想是前生積有冤孽,故必慾害死郦生。韓信道:“逼死郦生,還是小事,抗違王命,豈非大罪!”蒯徹道:“將軍原奉命伐齊,得平齊地,正是爲王盡力,有功無罪。若使今日退兵,使郦生得歸報漢王,從中讒間,恐真要構成大罪了!”韓信本來貪功,又恐得罪,遂聽了蒯徹言語,拒回來使,且與語道:“我是奉命伐齊,未聞谕止,就使齊君臣果然許降,安知非一條緩兵計策,今日降漢,不久複叛?我既引兵到此,志在一勞永逸,煩爲我轉告郦大夫,彼此爲
效死,不能多事瞻顧了。”
來使只好返報。齊王聞著,便令左右取過油鼎,要烹郦生。郦生道:“我爲韓信所賣,自願就烹,但大王家,亦必就滅,韓信將來,也難免誅夷,果報不爽,恨我不得
見哩!”爲下文韓信夷族張本。說罷,就用
裹首,投入油鼎,須臾畢命。也是貪功所致。齊君臣登城拒守,不到數日,竟被韓信攻破。齊王廣開了東門,當先出走,留住田橫斷後。田橫帶領齊兵,再與漢軍奮鬥數合,終致敗卻,落荒遁去。君臣先後離散,廣奔高密,橫走博陽,韓信馳入齊都,安民已畢,複擬引兵東出,追擊齊王。齊王廣得知風聲,很是惶急,不得已派使西出,奉表項王,向他求救。
項王自梁地還兵,使锺離昧爲先鋒,馳回荥陽。漢王聞楚軍到來,急命諸將出阻,諸將躍馬馳去,隨兵約有好幾萬名。行至荥陽城東,已與锺離昧相遇,彼此無暇問答,就一齊圍裹攏來,把锺離昧困在垓心。锺離昧兵少難支,惶急得很,可巧項王從後驅至,一聲呐喊,殺入圍中。漢兵慌忙退回,已喪亡了數百人,項王救出锺離昧,進逼廣武,與漢王夾澗屯軍。廣武本是山名,東連荥澤,西接汜,形勢險阻,山中有一斷澗劃開,分峙兩
,漢王就西邊築壘,依澗自固。項王即就東邊築壘,與漢相拒。彼此不便進攻,各自駐守。惟漢由敖倉運粟,源源接濟,連日不絕,楚兵卻沒有這般谷倉,漸漸的糧食減少,不便久持。項王已是加憂,再經齊使馳至軍前,乞發救兵,更令項王心下躊躇。想了多時,還是發兵相救,尚好牽製韓信,免得他來會漢王。乃使大將龍且,副將周蘭,領兵二十萬東往援齊。一面向漢王索戰,漢王只是不出。
項王想出一法,命將漢王父太公,置諸俎上,推至澗旁,自在後面押住,厲聲大呼道:“劉邦聽著!汝若不肯出降,我便烹食汝父!”這數語響震山谷,漢兵無不聞知,即向漢王通報。漢王大驚道:“這……這卻如何是好!”張良在旁進說道:“大王不必著急!項王因我軍不出,特設此計,來誘大王。請大王複詞決絕,免墮詭謀!”漢王道:“倘使我父果然被烹,我將如何爲子?如何爲人?”張良道:“現在楚軍裏面,除項王外,要算項伯最有權力。項伯與大王已結姻,定當谏阻,不致他虞。”漢王乃使人傳語道:“我與項羽同事義帝,約爲兄弟,我翁就是汝翁,必慾烹汝翁,請分我一杯羹!”項王聽到此語,怒不可遏,就顧令左右,將太公移置俎下,付諸鼎烹。險哉太公。旁邊閃出一人道:“天下事尚未可知,還望勿爲已甚,況慾爭天下,往往不顧家族,今殺一人父,有何益
?多惹他人仇恨罷了。”項王乃命將太公牽回,照前軟禁。這救護太公的楚人,就是項伯,果如張良所料。
項王又遣吏致語道:“天下洶洶,連歲不甯,無非爲了我輩兩人,相持不下。今願與漢王戰數合,一決雌雄,我若不勝,卷甲即退,何苦長此戰爭,勞疲兵民呢!”漢王笑謝來使道:“我願鬥智,不願鬥力。”楚使回報項王,項王一躍上馬,跑出營門,挑選壯士數十騎,令作先驅,馳向澗旁挑戰。漢營中有一弁目樓煩,素善騎射,由漢王派他出壘,夾澗放箭。飕飕的響了數聲,射倒了好幾個壯士。蓦見澗東來了一匹烏骓馬,乘著一位披甲持戟的大王,眼似銅鈴,須似鐵帚,一種凶悍情狀,令人生怖,再加一聲叱咤,震響山谷,好似天空中霹雳一般,嚇得樓煩雙手俱顫,不能再射,還有兩腳亦站立不住,倒退數步,索
回頭就跑,走入營中。見了漢王,心中尚是亂跳,口齒幾說不清楚。漢王著人探視敵蹤,乃是項王尚在澗旁,專呼漢王答話。
漢王聞報,雖然有些驚心,但又不便始終示弱,因也整隊趨出,與項王夾澗對談。項王又叱語道:“劉邦,汝敢與我鬥三合否?”專恃蠻力,實屬無謂。漢王道:“項羽休得逞強,汝身負十大罪,尚敢向我饒
麼?汝背義帝舊約,王我蜀漢,罪一;擅殺卿子冠軍,目無主上,罪二;奉命救趙,不聞還報,強迫諸侯入關,罪三;燒秦宮室,發掘始皇墳墓,劫取財寶,罪四;子嬰已降,汝尚把他殺死,罪五;詐坑秦降卒二十萬人,累屍新安,罪六;部下愛將,分封善地,卻將各
故主,或徙或逐,罪七;出逐義帝,自都彭城,又把韓梁故地,多半占據,罪八;義帝嘗爲汝主,竟使人扮作強盜,行弑江南,罪九;爲政不平,主約不信,神人共憤,天地不容,罪十。我爲天下起義,連合諸侯,共誅殘賊,當使刑余罪人擊汝,難道我配與汝打仗麼?”泗上亭長,居然自高位置了。
項王氣極,並不答言,但用戟向後一揮,便有無數弓弩手,趕將上來。一陣亂射,放出許多箭镞,躍過斷澗,防不勝防。漢王正想回馬,那中已中了一箭,疼痛的了不得,險些兒墮落馬下。幸虧旁列將士,上前救護,把馬牽轉,馳入營門。漢王痛不可忍,屈身伏鞍,暗暗叫苦。將佐等統皆問安,漢王佯用手扪足道:“賊……賊箭中我足趾了!”左右忙扶漢王下馬,擁至榻前安臥。當即傳召醫官,取出箭镞,敷了瘡葯。還幸瘡痕未深,不致傷命。小子有詩詠道:
一矢相遺已及,托詞中趾示從容,
聰明畢竟由天授,通變才能卻敵鋒。
漢王中箭回營,項王始轉怒爲喜,只因絕澗難越,不便進攻,也即收兵退歸。慾知後事,且看下回自知。
郦生之被烹,韓信實使之,而韓信將來之受誅,亦即由郦生之烹死,暗伏禍根。郦生之說齊,固奉漢王之命而往,既得招降齊,不辱使命,乃偏爲韓信所賣,卒致焚身,漢王聞之,甯有不隱恨韓信?不過楚尚未平,恃信爲輔,因含忍而未發耳。況漢王之生平,本能忍人所不能忍,乃父已置諸敵俎,猶有分我杯羹之言,對父且如此,況他人乎!至若項王索戰,夾澗與語,曆數項王十罪,雖事有可征,並無虛構,然項王罪惡之大,莫過于弑義帝,漢王置此罪于八九之間,獨以背約爲罪首,重私輕公,易先爲後,其心已可概見矣。彼智如韓信,獨不能察漢王之隱,猶沾沾于平齊之功績,聽蒯徹而害郦生,此所以終遭誅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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