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漢演義第34回上一小節]年莫逆,所以特加封賞。此外未曾邀封,尚不勝數。大衆多半向隅,免不得互生嗟怨,隱有違言。
一日高祖在洛陽南宮,徘徊瞻顧,偶從複道上望將出去,見有一簇人聚集濱,沿著沙灘,接連坐著,身上統是武官打扮,交頭接耳,不知商量何事。一時無從索解,只好再去宣召張良,代爲解決。待至張良到來,便與良述及情形。良毫不籌思,隨口答道:“這乃是相聚謀反呢!”一鳴驚人。高祖愕然道:“爲何謀反?”良解說道:“陛下起自布
,與諸將共取天下,今所封皆故人
愛,所誅皆平生私怨,怎得不令人疑畏呢!疑畏一生,必多顧慮,恐今日未得受封,他日反致受戮,彼此患得患失,所以急不暇擇,相聚謀反了。”高祖大驚道:“事且奈何?”良半晌才道:“陛下平日,對著諸將,何人最爲憎嫌?”高祖道:“我所最恨的就是雍齒。我起兵時,曾叫他留守豐邑,他無故降魏,由魏走趙,由趙降張耳。張耳遣令助我攻楚,我因天下未平,轉戰需人,不得已將他收錄。及楚爲我滅,又不便無故加誅,只得勉強容忍,想來實是可恨呢!”雍齒數年行迹,正好借口敘過。良急說道:“速封此人爲侯,方可無虞。”高祖惟良是從,就使不願封他,也只好權從辦理。越宿在南宮置酒,宴會群臣,面加獎勵。及宴畢散席,竟傳出诏命,封雍齒爲什邡侯。雍齒更喜出望外,疾趨入謝,就是未得封侯的將吏,亦皆喜躍道:“雍齒且得封侯,我輩還有何慮呢?”不出張良所料。嗣是相安無事,不複生心。高祖聞著,自然喜慰。
轉眼間已是夏令,高祖居洛多日,憶念家眷,因啓跸回至栎陽,省視太公。太公是個鄉間出身,見了高祖,無非依著家常情事。高祖守著子道,每朝乃父,必再拜問安,且酌定五日一朝,未嘗失約,總算是孝思維則的意思。獨有一侍從太公的家令,見高祖即位已久,如何太公尚無尊號,急切又不便明言,乃想出一法,進向太公說道:“皇帝雖是太公的兒子,究竟是個人主;太公雖是皇帝的父,究竟是個人臣,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呢!”太公聞所未聞,乃驚問家令,須用何種禮儀,家令教他擁篲迎門,才算合禮。太公便即記著,待至高祖入朝,急忙持帚出迎,且前且卻。高祖大爲詫異,慌忙下車,扶住太公。太公道:“皇帝乃是人主,天下共仰,爲何爲我一人,自亂天下法度呢。”高祖猛然省悟,心知有失,因將太公扶入,婉言盤問。太公樸實誠悫,就把家令所言,詳述一遍。高祖也不多說,辭別回宮,即命左右取出黃金五百斤,叫他賞給太公家令。一面使詞臣擬诏,尊太公爲太上皇,訂定私朝禮儀。于是太公得坐享尊榮,不必擁篲迎門了。高祖稱帝逾年,尊母忘父,全是不學無術,何張良等亦未聞入請?可見良等不過霸佐,未足稱爲帝佐。
但太公生平,喜樸不喜華,愛動不愛靜,從前鄉裏逍遙,無拘無束,倒還清閑自在,偏做了太上皇,受了許多束縛,反比不得居鄉時候,可以隨便遊行,因此常提及故鄉,有意東歸。鄉村風味原比皇都爲勝,可惜俗子凡夫,未能解此!高祖略有所聞,且見太公多慮少樂,也已瞧透三分,乃使巧匠吳寬,馳往豐邑,把故鄉的田園屋宇,繪成圖樣,攜入洛陽,就擇栎陽附近的骊邑地方,照樣建築。竹籬茅舍,容易告成。複由豐邑召入許多父老,及婦孺若幹人,散居是地,乃請太上皇暇時往遊,與父老等列坐談心,不拘禮節,太上皇才得言笑自如,易愁爲樂。這也未始非曲心,才有此舉呢。不沒孝思。高祖又名骊邑爲新豐,垂爲紀念。事且慢表。
且說高祖既安頓了太上皇,複想到一班功臣,舉止粗豪,全然沒有禮法,起初是嫉秦苛禁,改從簡易,不料刪繁就簡,反生許多弊端,有功諸將,任意行動,往往入宮宴會,喧語一堂,此誇彼競,張大己功,甚至醉後起舞,大呼大叫,拔劍擊柱,鬧得不成樣子。似此野蠻舉動,若再不加禁止,朝廷將變作吵鬧場,如何是好!可巧有個薛人叔孫通,是秦朝博士出身,輾轉歸漢,仍爲博士,號稷嗣君。平時素務揣摩,能伺人主喜怒,遂乘間入見道:“儒生難與進取,可與守成,現在天下已定,朝儀不可不肅,臣願往魯征集儒生,及臣所有的弟子,並至都中,講習朝儀。”高祖道:“朝儀要改定,但恐禮繁難行。”叔孫通道:“臣聞五帝不同樂,三王不同禮,務在因時製宜,方可合用。今請略采古禮,與前秦儀製,折中酌定,想不至繁缛難行了。”高祖道:“汝且去試辦,總教容易舉行,便好定奪。”
通受命而出,當即啓行至魯,招集了二三十個儒生,囑使隨行入都,共定朝儀。各儒生樂得攀援,情願相隨,獨有兩生不肯同行,且當面嘲笑道:“公前事秦,繼事楚,後複事漢,曆事數主,想都是曲意奉承,才得這般寵貴。今天下粗定,死未盡葬,傷未盡複,乃慾遽興禮樂,談何容易!古來聖帝明王,必先積德百年,然後禮樂可興,公不過借此獻谀罷了。我兩人豈肯學公,請公速行,毋得汙我!”可謂庸中佼佼。叔孫通被他一嘲,強顔爲笑道:“汝兩人不知世務,真是鄙儒。”乃隨他自便,但與願行諸儒生,返回原路。又從薛地招呼弟子百余人,同至栎陽,先將朝儀大略,公同商定,逐條開明。嗣且實地練習,往就郊外曠地,揀一寬敞場所,與衆演禮。惟因朝儀本旨,是在朝上舉行,理應由侍臣到場,自學習,方免錯誤,乃奏聞高祖,請撥選左右文吏若幹名,至演禮場觀習儀文。高祖當然依言,即派文吏數十人,隨通前去。大衆到了郊外,已有人在場鋪設,豎著許多竹竿,當做位置的標准,又用綿線搓成繩索,橫縛竹竿上面,就彼接此,分劃地位,再把剪下的茅草,捆縛成束,一束一束的植立起來,或在上面,或在下面,作爲尊卑高下的次序。這個名目,可叫做綿蕞習儀。布置已定,然後使侍臣儒生弟子等,權充文武百官,及衛士禁兵,依著草定的儀注,逐條演習,應趨即趨,應立即立,應進即進,應退即退,周旋有序,動作有規,好容易習了月余,方覺演熟。當由叔孫通入朝,請高祖
出一觀,高祖便即往視,但見諸人演習的禮儀,無非是尊君抑臣,上寬下嚴。兩語括盡。便欣然語通道:“我能爲此,盡可照行。”語罷回宮,又頒诏群臣,令各赴演禮場觀禮,准于次年歲首舉行。
未幾已秋盡冬來,例當改歲,仍沿秦製。巧值蕭何馳奏到來,報稱長樂宮告成。長樂宮就是秦朝的興樂宮,蕭何監工修築,已經告竣。高祖正好湊便,遂至長樂宮過年。未幾爲漢朝七年元旦,各諸侯王與大小文武百官,均詣新宮朝賀。天
微明,便有谒者官名見前。待著,見了諸侯群臣,當即依次引入,序立東西兩階。殿中早陳列儀仗,非常森嚴。衛官張旗,郎中執戟,左右分站,夾陛對楹。大行官名。肅立殿旁,計有九人,職司傳命,迎送賓客。待至高祖乘辇出來,衛官郎中,交聲傳警,糾饬百官。高祖徐徐下辇,南面升坐,方由大行傳呼出來,令諸侯王丞相列侯以下,逐班進見。諸侯王丞相列侯等,趨跄入殿,一一拜賀。高祖不過略略欠身,便算答禮,大行複傳語平身,大衆才敢起身趨退,仍歸位次站立。于是分排筵宴,稱爲法酒。高祖就案宴飲,余人分席侍宴,旁立禦史數人,注意監察,衆皆屈身俯首,莫敢失儀,並且不敢擅飲,須按著尊卑次第,捧觞上壽,然後方得各飲數巵。酒至九巡,谒者便進請罷席,偶有因醉忘情,略略欠伸,便被禦史引去,不准再坐,因此盈廷肅靜,與前時宴會狀態,大不相同。及大衆謝宴散歸,高祖亦退入內廷,不由的大喜道:“我今日方知皇帝的尊貴了!”正是:
拔劍酣歌成往事,肅班就序睹新儀。
高祖既大喜過望,當然要重賞叔孫通。慾知通得何賞賜,且待下回再詳。
功人功狗之喻,不爲無見,但必譬諸將爲狗馬,亦未免擬于不倫。子輿氏謂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人,高祖未能知比,徒以犬馬視功臣,無惑乎沙中偶語,臣下不安,反側者且四起也。況封同姓而忌異姓,全出私情,尊生母而忘生父,幾虧子道,繩以修齊治平之大法,有愧多矣,何足與語王者之禮樂平?叔孫通揣摩求合,慾起朝儀,徒以綿蕞從事,贻譏後世;而高祖反喜出望外,歎爲皇帝之貴,及今始知。誇外觀而失真意,烏足製治?此魯兩生之所以不肯從行,而名節獨高千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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