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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史演義》第46回

第2小節
蔡東藩作品

  [續五代史演義第46回上一小節]弑逆,冤憤之極,今古未聞。今則凶dang既除,群情共悅。神器不可以無主,萬幾不可以久曠,宜擇賢君,以安天下。河東節度使崇,許州節度使信,皆高祖之弟,徐州節度使贇,開封尹承勳,皆高祖之男,俱列磐維,皆居屏翰,宜令文武百辟,議擇所宜,嗣承大統,毋再遷延!特此谕知。

  教令讀畢,郭威等與百官退入朝堂,擇選嗣君。郭威宣言道:“高祖子三人,只剩一前開封尹承勳,今慾擇嗣,舍彼爲誰?”大衆齊聲道:“這是不易的至理,還有何疑!”郭威道:“衆志佥同,我等就入禀太後便了。”隨即率衆出朝,再入明德門,進至萬歲宮,面谒李太後,請立承勳爲嗣君。”太後道:“承勳依次當立,名正言順,但他自開封卸任,久罹羸疾,致不能起,奈何!”威答道:“可否令大衆一見病狀?”太後道:“有何不可!”便令左右入內,舁出承勳坐chuang,舉示大衆,大衆才無異言。

  郭威顧王峻道:“這且如何是好!”王峻道:“看來只好迎立徐州節度使了。”威沈吟半晌,方徐聲答道:“且至朝堂再議罷。”言下有不悅意。遂相偕出宮,再至朝堂,詢問大衆,大衆卻願立劉贇。威亦未便梗議,但淡淡的說道:“時候不早,我等不應再入宮中,向太後絮煩,看來只好表聞罷。”大衆又應聲道:“甚善!甚善!即請侍中屬吏草表便了。”威應聲而出,衆亦散去。及威歸私第,便令書記草表,草就後,由威審閱,尚未惬意,再令改竄,仍然未惬,沒奈何將就了事。無非是不願立贇。

  越日入朝,百官統已在列,即由威取出表文,推馮道爲首,自己與百官陸續署名,名已署畢,乃命內侍呈入。俄而得太後旨,召入馮道、郭威,允議立贇。命馮道代撰教令,擇日往迎。馮道是個著名圓滑的人物,實是老jian巨滑。料得此次迎贇,非威本意。不如用言推诿,較爲妥當;遂禀太後道:“迎立新主,須先酌定禮儀,就是教令亦須斟酌,俟臣與郭威出外商定,再行奏聞。”太後點首稱是。道與威便即辭出,且行且語道:“郭侍中幕下多才,所有教令禮儀,請侍中酌定爲是。”威笑道:“太師何必過謙。”道皺眉道:“我已老了,前日教令,太後命我起草,我搜索枯腸,勉成此令,今番卻饒了我罷。”郭威道:“我是武夫,不通文墨,幕下亦無甚佳士,惟憶我出征河中,每見朝廷诏書,chu分軍事,均合機宜。當時問明朝使,說是翰林學士範質手筆,現未知他留住都中否?”道答言範質未曾歸裏,想總尚在都中,威喜道:“待我前去訪求便是。”

  遂分途自行。

  時已隆冬,風雪漫天,威冒雪前進,到chu訪問,方得範質住址。造門入見,相知恨晚。威即tuo所服紫袍,披上質身,質當然拜謝。便由威邀他入朝,替太後代作教令。質謂前代故事,太上皇傳言,例得稱诰,皇太後稱令,今是否仍遵古製?威答說道:“目下guo家無主,凡事須憑太後裁斷,不妨徑稱爲诰。”質即應命,提筆作诰文,一揮立就。诰曰:

  天未悔禍,喪亂弘多。嗣主幼沖,群凶蔽惑,構jian謀于造次,縱毒虿于斯須。將相大臣,連頸受戮,gu肱良佐,無罪見屠,行路咨嗟,群情扼腕。我高祖之弘烈,將墜于地。賴大臣郭威等,激揚忠義,拯救顛危,除惡蔓以無遺,俾綴旒之不絕。宗祧事重,缵繼才難,既聞將相之謀,複考蓍gui之兆,天人協贊,社稷是依。徐州節度使贇,禀上聖之資,抱中和之德,先皇視之如子,鍾愛特深,固可以子育兆民,君臨萬guo,宜令所司擇日備法駕奉迎,即皇帝位。于戲!神器至重,天步方艱,致理保邦,不可以不敬,贻謀聽政,不可以不勤,允執厥中,祇膺景命!

  看官覽這诰文,應知劉贇是知遠養子,並非qin生。究竟他生父爲誰?就是河東節度使劉崇,崇爲知遠弟,贇即知遠侄兒,知遠愛贇,引爲己子。此次奉迎禮節,爲漢家所未有,範質援古證今,倉皇討論,即日撰定,威取示廷臣,大家同聲贊美,莫易一詞。當由威上奏太後,請遣太師馮道,及樞密直學士王度,秘書監趙上交,同赴徐州,迎贇入朝。太後便即批准,頒下诰令。

  馮道得诰,又不免吃驚,沈思良久,竟往見郭威道:“我已年老,奈何還使往徐州。”威微笑道:“太師勳望,比衆不同,此次出迎嗣君,若非太師作爲領袖,何人勝任?”道應聲道:“侍中此舉,果出自真心麼?”威怅然道:“太師休疑,天日在上,威無異心。”好似《西遊記》中豬八戒,專會罰咒。道乃與王度、趙上交,出都南下。途次顧語二人道:“我生平不作謬語人,今卻作謬語了。”

  威既送道出都,複率群臣上禀太後,略言嗣皇到阙,尚須時日,請太後臨朝聽政。太後俞允,立頒诰命,想仍是翰林學士範質手筆。詞雲:

  昨以jian邪構釁,亂我邦家,勳德效忠,翦除凶慝。俯從人慾,已立嗣君,宗社危而複安,紀綱壞而複振。皇帝法駕未至,庶事方殷。百辟上言,請予莅政,宜允輿議,權總萬幾,止于浃旬,即複明辟。此诰!

  李太後既允聽政,當然陟賞功臣,升王峻爲樞密使兼右神武統軍,袁爲宣徽南院使,王殷爲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郭崇威爲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曹威爲步軍都指揮使。惟三司事宜,權命陳州刺史李穀充任。

  忽接到兖州奏牍,乃是節度使慕容彥超,拿住前飛龍使後匡贊,押送東都,因有此奏。郭威待匡贊解到,便令押送法司,與劉铢、李洪建兩犯,一並審訊,定谳後刑。嗣經法司呈入谳案,謂後匡贊、劉铢、李洪建,已一並伏罪。匡贊與蘇逢吉、李業、閻晉卿、聶文進、郭允明等同謀,令散員都虞侯奔德等下手,殺害楊邠、史弘肇、王章。劉铢、李洪建dang附李業等,屠害將相家屬,供據確鑿,罪應誅夷。惟李業尚在逃未獲,宜移文陝州,勒令節度使李洪信,速拿業赴阙,並案正法雲雲。威乃飛使赴陝,勒交李業。業前時奔赴陝州,正因節度使李洪信,爲業從兄,慾往投靠,洪信知業闖禍,不敢容納,揮令他適。業西奔晉陽,道出绛州,爲盜所伺,利他多金,殺業奪貨而去。洪信聞郭威入都,恐防連坐,遣人捕業,查知爲盜所殺,便即奏聞。使人在途,與朝使相遇,一並入都,報知郭威。威遂將全案chu置,奏聞太後,太後當然准議。

  先是劉铢被獲時,铢顧語妻室道:“我死,汝不免爲人婢。”妻泣答道:“如君所爲,正合如是。妾爲君罹罪,恐爲婢不足,還要一同枭首哩。”铢默然無言,隨吏下獄,惟妻言適爲郭威所聞,頗加憐念,因使人入獄責铢道:“我常與君同事漢室,豈無故人情誼!家屬屠滅,雖有君命,汝何不留一線情,忍使我全家受戮!敢問君家有無妻子,今日亦知顧念否?”铢無可解免,竟強辯道:“铢當時只知爲漢,無暇他顧,今日但憑郭公chu分,尚有何言!”使人還報郭威。威乃戮铢及子,但釋铢妻。王殷家屬,前由李洪建保全。殷屢向威請求,乞免洪建一死,威獨不許,惟赦免家屬。劉铢、李洪建、後匡贊,同日chu斬,並枭蘇逢吉、閻晉卿、郭允明、聶文進首級,懸諸市曹。允明弑主,罪惡尤甚,此時異罪同刑,已可見郭威之心。蓦接鎮、邢二州急報,謂遼主兀慾,發兵深入,屠封邱,陷饒陽,乞即調師出援。郭威遂入禀太後。太後即令威統師北征,guo事權委窦貞固、蘇禹珪、王峻,軍事委王殷,授翰林學士範質爲樞密副使,參贊機要。威即于十二月朔日,領大軍出發都城。行至滑州,接著徐州來使,乃是奉劉贇命,令慰勞諸將。贇亦未免太急。諸將見郭威辭se,微露不平,遂面面相觑,不肯拜命,且私相告語道:“我等屠陷京師,自知不法,若劉氏複立,我等尚有遺種麼?”威聞言,似作驚愕狀,便遣還徐使,立麾軍士趨澶州。

  途次正值天晴,冬日熒熒,很覺可愛。諸將乘勢獻谀,謂郭威馬前,有紫氣擁護而行。威佯若不聞,驅兵渡河,進至澶州留宿,诘旦起來,早餐已畢,再下令啓行。忽聽得軍士大噪,聲如雷動,他卻不慌不忙,返身入內,將門閉住。軍士逾垣直入,向威面請道:“天子須由侍中自爲,大衆已與劉氏爲雠,不願再立劉氏子弟了!”威未及答言,軍士已將威繞住,前扶後擁,或即扯裂黃旗,披威身上,競呼萬歲。威無從禁止,累得聲勢沮喪,形se倉皇。入門時並未慌忙,對衆時卻似遑遽,好一種欺人手段!待至衆聲少靜,方宣言道:“汝等休得喧嘩,慾我還朝,亦須奉漢宗廟,謹事太後,且不准騒擾人民!從我乃歸,不從我甯死!”衆應聲道:“願從鈞谕!”威乃率衆南還,沿途禁止喧擾。

  到了河濱,河冰初解,須築浮橋,然後可渡。威命軍士駐紮一宵,俟明日築橋渡河,到了夜半,朔風大起,天氣驟寒,待旦視河,冰複堅沍,各軍即擁威南渡,號爲淩橋。渡畢風止,冰亦漸解。小子有詩歎道:

  入都報怨攬權威,北討南侵任手揮;

  豈是天心真有屬,淩橋特渡“雀兒”歸!雀兒系郭威綽號。詳見下回。

  威已越河南還,當有人馳報都中。朝內諸大臣,究竟如何對付,待至下回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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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本回寫郭威事,chuchu似忠,卻chuchu是詐。彼既以清君側爲名,奈何入都縱掠,置諸不理,反俟郭崇威、王殷之請,然後谕禁乎?馮道謂此行不易,乃不敢自立,初議立高祖三子承勳,繼議立高祖從子贇,廷臣皆未知其僞,獨馮道從旁窺破,知其言不由衷,道固料事明而慮患深者,惜其模棱苟合,甘爲長樂老以終也!澶州之變,非郭威之暗中運動,誰其信之?經作者一一敘述,雖未揭橥隱衷,而已具匣劍帷燈之妙,慾知箇中意,盡在不言中。

  妙筆亦妙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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