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粱夢鎮上驿館裏,靳輔、封志仁二人正和陳潢促膝交談。不料,一言不合,陳潢起身就要離去。靳輔忙伸手把他拉住了道:
“天一兄,請留步,聽我一言。今晚,你我初次見面,卻情投意合,相見恨晚,自當推心置腹,無話不談,所以我才把治河的難說了出來,請不要誤會。靳輔雖然不才,自信還不是碌碌無爲、貪生怕死之輩。既然皇上下了決心,要根治河患,委我以治河重任,我耽心的是萬一治
失誤,害
害民,也辜負了皇上的重托啊!”
“也恐誤了中丞功名前程,身家命吧?”陳潢一笑,改容說道:“河務艱難,任重事繁,積重難返,前幾任河督都身敗名裂,中丞豈有不懼之理?但中丞在安徽治河情形,陳潢是知道的,如能實心辦事,天下事無不可爲——我今晚同您敞懷交談,就爲的是萬歲有眼力,選中了您!——盤根錯節能顯利器,河道長久失治,必有人奮起承擔。能擔此巨任的非公莫屬,成就千秋大業在此一舉,又何必瞻前顧後,畏懼彷徨?”
靳輔眼中淚光閃爍,兩步搶過來,扳住陳潢的肩頭問道:
“陳先生,這真是知心之言!我讀過你的書,讀其書想見其人,如今人也見到……果然學識淵博,豪爽豁達。靳某決心治河,不知你可肯助我一臂之力?”
陳潢心中一陣發熱,顫聲說道:“潢乃草莽寒士,有志立功,無由進身。士爲知己者死,既然靳大人這樣看得起我,陳在願報終生隨大人輾轉大河之濱#“好,拿酒來。”
當下,三個身份不同,志同道合的人小酌細論,你一言我一語詳議面見康熙應奏的條陳。不知不覺已是更下四漏。陳潢方慾回下安歇,驿館門吏進來,將一個包裹捧上,笑道:“陳爺,方才叢家韓家派人送了這個來,說是您的東西……”
“他人呢?”陳潢一驚,問道。
“丟下東西就去了,”門吏笑道:“他說請陳爺打開包裹一瞧就明白了。”
陳潢疑惑地打開了包裹,裏面正是自己的書稿《河防述要》,下邊一張薛濤詩箋折著,展開看時,卻沒有字,只有一絡青絲烏發用紅線紮著,還有一技絹紗製的毋忘我花。這一夜,陳潢思前想後心亂如麻,阿秀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動,他,失眠了!
自康熙十六年夏秋,公車會試的孝廉們舟陸車絡繹不絕,荟萃京華。各式轎馬、車船充塞街衙,京裏京外寺院館堂,酒樓茶肆都成了文人寄宿會友之地。最顯赫的還是要算各地奏薦應試的博學科碩儒。這些人從
路來,乘的是封疆大吏的樓船坐艦;從陸路來,是八人官轎,輪班擡轎的轎夫都騎著高頭大馬,前呼後擁打道而行——前頭一概
了“奉旨應試”、“肅靜回避”的杏黃虎頭牌——進京時也不住店,分居于達官貴人家。博學鴻儒科與當年常科同時舉辦,轟動了北京城。這博學科唐開元十九年開辦過一次,宋高宗南渡之後又開了一次,距此已是五百余年。原名都叫“博學鴻詞科”,康熙改了一個字,將“鴻詞”改爲“鴻儒”。來應試的無論中與不中,便都有了“鴻儒”的身份,這樣的身份是十分榮耀的。
參加普通北闱考試的舉人,與這些鴻儒比起來,就寒碜得多了。
高士奇進京帶了五百兩銀子。他脾氣大,手面闊,很快地就花了個精光。一進京他就拜門子,卻不谙這裏頭的規矩,過一道門檻要一筆錢,都是“孔方兄”當家,花了四百兩銀子才結識了明珠和索額圖兩府裏的二管家。如今點數盤算,還剩下二兩六錢現銀,欠店上的十六兩房飯錢尚無著落。高士奇心中雖然有氣,卻不知愁,照樣兒擺闊,叫店家“只管記賬”。這店主原是行院烏
出身,見多識廣老于世故,見高士奇雖每日打茶圍,叫戲子鬧得沸反盈天,手頭卻慢慢吝啬了,知道情形不妙,口頭上虛以應承,臉
中便透出不恭敬來。高士奇心裏暗恨,卻也無可奈何。
前天索額圖的管家來通知高士奇,說三月十五日中堂大人邀集名士會文,叫他也去湊湊熱鬧,只要討了中堂歡喜,不須會試就可薦爲鴻儒。高士奇眼巴巴地盼到這日,換下了藍貢緞袍子,著一身青布截衫,步行來到玉皇廟街的索府。管家早在門首站著,見他這身打扮,跌腳埋怨道:“哎呀,老高,你這叫花子打扮怎麼見中堂呢?——你得稍等片刻,李光地大人和靳輔大人正在書房和老爺說話兒……”話未說完,後堂便傳出“送客”的呼叫聲,高士奇只好退到一邊。
一時,李光地和靳輔一前一後搖著步子出來,都是臉鐵青。出了大門,兩個人同時站住,李光地一揖說道:“靳公請——”便將手一讓。
“光地兄,”靳輔冷冰冰說道:“如夫人和孩子的事兒,還望三思,若驚動天子就不妥了。”說罷便哈腰上轎。李光地悻悻說了句:“隨你。”也便登轎揚長而去。高士奇和門上衆人看了都莫名其妙。高士奇見他們去了,這才轉臉對管家笑道:
“不要瞧我裳寒素,此乃書生本
。富貴貧賤聽天由命,老蔡你只管放心。”說著便隨老蔡進來,卻見索額圖從後廳踱出來。
“你就是高士奇?”索額圖因調解李秀芝的事,靳輔和李光地翻了臉,心裏正不自在,見老蔡帶了人進來,才想起這檔幹事,便站住了腳步,上下打量著高士奇問道。
高士奇見他如此慢客,心中一陣不快,他跟著索額圖進了大廳,又見裏面的賓客、幕僚們一個個神情據傲,不覺來了氣。他拿出了狂傲書生放蕩不羁的脾氣,忽而科打诨,忽而嘻笑怒罵,豪飲狂歌,四顧無人。轉眼間把座上賓客戲弄了一遍。尤其是索額圖以師禮相敬的汪銘道挨罵最多。
索額圖終于忍無可忍,沈下臉道:“高先生,請你自重。來人,攙他出去,他醉了!”
高士奇聽見索額圖下了逐客令,也趁勢裝得醉醺醺地踉跄而出。經冷風一吹,方後悔今日此舉大不相宜。索額圖是當今權相,即便不指望他提攜,也犯不上逞能惹他掃興。他滿腹懊悔地回到宣武門客店,已是未末時分。店掌櫃見他滿臉酒氣進來,笑嘻嘻迎上來道:“高爺,您回來了?哪裏尋不到您!咱們店今兒盤店,所有客官都賞了房錢……”
這真是人倒黴喝口涼也塞牙,高士奇冷笑一聲道:“嗬!敢情你是怕我跑了,我還以爲你惦記著爺呢?來,到我房裏,清賬#店主人被他噎得一愣,忙跟在後頭一疊連聲賠笑道:“您想哪兒去了!高爺是正人君子,就一年不清賬小的也信得過!只是這北京城您也知道,用爺們的話說叫米珠薪桂……實在沒法子啦……”高士奇大踏步進了自己房間,向
上一倒,瞪著眼道:“爺這會子頭昏,又不等著上吊跳河,急什麼?你瞧那方硯……那盆花……那包
裳………
康熙大帝09 恃才高開罪老權相 賞名花喜交新翰林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