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冒著風雪,前來探視周培公的病情。周培公斜臥在病榻上,向皇上陳述了自己的心迹。
康熙專注地谛聽著,見培公一片真情,不禁潸然淚下。他掩飾著揉了揉眼,笑道:“培公,你何必如此自怨自艾,倒像個薄命紅顔!”
“唉,主子,自古薄命的豈止紅顔?如今奴才已經三十有五,知足了。”
康熙突然爽朗地一笑:“不必說這些話了。待會兒讓高士奇給你看脈,治好了,朕再駁你這不經之談——且說說你有何心願?”
周培公轉臉看著正在出神的高士奇說道:“這位想必是高先生了,奴才此奏原不足爲外人道,但高先生乃聖上心腹,奴才就鬥膽直言了!”
高士奇一直在想著如何爲周培公治病。憑他的直覺,周培公是那種最難料理的病人,勸不動,哄不了;既說懂醫道,醫道也就淺不了。正在無可奈何,卻聽話題一下子轉到自己身上,忙道:“培公快人快語,高某不奉聖命決不傳第二人!雖然如此,奴才還是告退爲好。”
康熙臉上毫無表情,他說:“不必了。培公但說不妨。”
周培公提足了精神,臉泛上
紅,從架上抽出一份地圖,仔細展開了,用手指著說道:“准葛爾是當前
家心腹大患!羅刹
狼子野心,與葛爾丹勾結極深。東北擾邊、西北策反,看似兩件事,其實是攪在一起的。羅刹
的新君彼得乃當世
雄,對葛爾丹又打又拉,在我東北騒擾卻不遺余力。葛爾丹借羅刹勢力,意在割據,卻不知羅刹
用他兩邊取利。我軍如擊東,則西邊葛爾丹出兵策應;擊西呢則無力東顧,羅刹彼得這一手不可謂不辣!”
康熙點了點頭:“嗯!說的是。不過朕也不是好惹的!”
“當然!奴才已看了邸報。皇上用施琅爲將東取臺灣,天時地利人和俱全,臣料臺灣的事用不了多少時日。但臺灣事後,主上用兵何?是東北,還是西北?”
康熙想了想說道:“嗯……朕打算先敲掉葛爾丹,羅刹也就沒有內應了,黑龍江這邊他們也就會老實點!”
周培公又激動又欽佩,忙稱贊道:“皇上聖明!奴才深思過幾年,皇上一口便說出來了。”
其實康熙也是深思了幾年。西北勢態的嚴重他早就一清二楚,但是其中的內情卻不大清楚。于是,便問:“准葛爾情形大略如何?你講講。”
周培公將發辮輕輕甩到腦後,翻起馬蹄袖,又點燃了一支蠟燭放在地圖邊,用手指劃著。他把葛爾丹和西蒙古諸王公之間的關系從曆史記載到如今現狀,侃侃言來,條理十分清晰。高士奇聽著不由得佩服:“以前聽說他罵死過人我還不信,真個好口才,好心計!熊賜履曾再三推薦飛揚古爲將,怪不得主上卻一心只想用他!”
康熙一手托著下巴據案而坐,邊聽邊點頭,不住地“嗯”著。待周培公將准葛爾的大略形勢說完,方道:“朕看葛爾丹這人險狡詐,反複無常,又據此要津,倒真是勁敵!”
周培公微微搖頭,輕聲道:“主上英明,洞鑒萬裏,卻錯看了這個葛爾丹!”
高士奇聽了,猛的一驚:嗯——還沒聽說有哪個臣子敢當面說康熙“錯看”了人的。康熙卻毫不理會,身子一傾,盯著周培公道:“你說細點!他擅自滅掉喀爾喀三部,卻又修表稱臣入貢;說是請和,又與羅刹明來暗往。他與羅刹勾結,也是這般閃閃爍爍,既與羅刹修好,卻又好像存有戒心,這難道不是反複無常?”
周培公正視著康熙的目光,斷然說道:“葛爾丹絕非反複無常之人,他用的是戰合縱之計!”
“合縱?”
“對,也就是遠交近攻之計。他在臨近准葛爾的西蒙古大打出手,凶殘無比,卻將一駝一駝的黃金、珍玩送給漠南漠北幾位王公;他派遣使臣來京進貢,卑詞稱臣,卻一舉吃掉喀爾喀三部,打掉了皇上的西部屏障;他卑躬屈膝侍奉羅刹,是爲了要火炮、裝備,一旦羽翼豐滿、爪牙鋒利,一定會東下先取內蒙,那時他就要和皇上翻臉了!”
康熙想起阿秀說的,葛爾丹就在准葛爾掘金礦,送了科爾沁王五萬余兩黃金,不禁心中一動,今晚回去就要詢問此事。正要說話,高士奇笑道:“如今戰已去兩千余載,情勢大不一樣。皇上乃天下共主,九州劃一,政出一門,怎麼能和當日六
烏合之衆相比?”
周培公目光灼灼,說道:“對,這正是葛爾丹失算之。”
康熙點頭道:“‘三藩’之亂,朕沒有征。一旦與葛爾丹交戰,朕要
統三軍和他會獵!”
周培公異常興奮,用手拍著地圖道:“奴才以爲皇上征,最要緊的是督糧。主上若能確保我軍用糧,命一上將切斷葛爾丹西歸富八城之路,敵之糧道即斷。即便不戰,餓也將葛爾丹餓垮了!”
康熙聽了沈吟道:“嗯,此言甚是。培公,看看西征葛爾丹誰可爲主將?索額圖如何?”
周培公默然良久,謹慎地選擇著詞兒說道:“索相職在中樞,統軍前敵,臣無把握。”
“那麼巴海呢?”
周培公毫不猶豫地說道:“不成。巴海在奉天與羅刹周旋多年,不宜棄長就短。”
康熙又連舉了五六個將軍,周培公都覺得不合適。他長歎一聲道:“可惜圖海,得了中風之疾。哎,對了,皇上何不用飛揚古?奴才昔日在京,曾和他多次論兵,知他老謀深算,持重有力而且善采衆議——這人行!實在是良將。”
康熙聽周培公和熊賜履意見一致,舒了一口氣,道:“聽說他是有名的‘瞌睡蟲’,不知是真是假?”
連皇上也知道飛揚古這個綽號,周培公不禁輕聲一笑,說道:“有人精明露在外頭,也有人深藏不露,自然難逃聖鑒。但奴才請皇上留意,在茫茫千裏草原作戰,最要緊的還是糧食。我軍糧道必須暢通,敵軍糧道應千方百計截斷,軍事即使小有失利也無礙大局。”
高士奇道:“培公,你一再說糧,我就不懂。難道中原糧食不足以與葛爾丹相比嗎?”
康熙也覺得周培公太多慮,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周培公。周培公好像有點不知怎樣說才好,半晌才道:“高相,糧食得從東南運啊!路這麼遠,一旦接濟不上,便會功敗垂成。這件事我想得最多,除了有欽差專辦之外,皇上一定得自掌握——皇上請看地圖,若在延安、榆林、伊克昭等地設衛設廳,衛廳長官不歸府縣轄治,也不問民政,只管奉皇命籌調應急用糧,如何?”
康熙專心致志地隨周培公的手指在地圖上看著,邊聽邊想。移時,輕輕一拍案,說道:“好!可謂算無遺策!”
周培公的眼神卻黯淡下來,喟然歎息一聲仿佛用盡了氣力,頹然說道:“兵無常法,戰無常道,即使人主統兵也是一樣的道理,切盼皇上聖心獨運。奴才說的這……
康熙大帝31 保糧道康熙納忠谏 聞凶耗培公焚情結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