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完幾個月間,明珠很高興了一陣子,拜房師,會同年,整天不落屋。誰料引見下來,僅授了個博望同知。他很掃興。伍次友勸他不必赴任,在京等一等機會再看。誰想一再運動也運動不出一個京官來。伍次友原想自己出外遊曆,誰知時運不好,害了幾個月的風寒,待病痊愈後,身子仍十分虛弱。幾個月中全虧了何桂柱和明珠兩個人輪番侍候,湯葯餌十分方便。那何桂柱原來有點瞧不起明珠拿大,今見他對伍次友十分
貼,倒去了心中芥蒂。
這天吃過早點,看天沈沈的,沒個地方好去,伍次友很覺得無聊,便叫了何桂柱來,笑道:“明珠弟大約又去找內務府那個姓黃的去了。前頭門面沒事吧?叫夥計們張羅著,你我擺上一局如何?”
何桂柱笑道:“二爺好興致,不過我的棋藝不高,怕掃了您的興。”嘴裏說著,卻踅轉去捧了棋盤進來,先搶了黑子兒,齊齊整整在天元和四角星位布了五個子兒,說道:“饒五個子兒吧,二爺手下留情。”二人一笑落座。
弈至中盤,伍次友已略占上風。何桂柱右邊數子被伍次友鎮封,如不逃必被吃掉,苦思很久,也想不出對策,只好“尖”頂出頭。伍次友道:“豈不聞‘隨手而著者,無謀之人也’,難道角上大塊棋子都不要了嗎?”何桂柱看了看笑道:“這個角二爺奪不去,須得先逃這幾個子。”忽聽背後有人說:“柱兒這個角須補一著,不然伍先生就要在裏邊做'牛頭六'了!”
二人專注下棋,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人,倒嚇了一跳,擡頭一看,卻是魏東亭披著油站在柱兒身後。柱兒忙起身道:“魏爺,什麼時候來的?你們二位才是將遇良才。來來,您請。”伍次友也笑道:“外頭下雨了,快
掉油
,坐這邊暖和暖和。”
魏東亭笑著擺擺手,也不雨具,就坐在旁邊說道:“今兒個可沒功夫玩,兄弟是奉了家主之命,和伍先生商議一件事。”
伍次友卻還在戀棋,笑道:“什麼事這麼要緊的?”何桂柱見他們有正經事,推身而起,拱手說道:“二位爺說話,我去弄點茶來。”魏東亭忙道:“不必了,你也不妨聽聽。”
魏東亭小心翼翼從懷中掏出一份桑皮紙的帖子,說道:“您瞧瞧這個!”伍次友接過一瞧,上頭一行鍾王小楷端正寫著:“敬請伍次友過府一敘,以慰渴慕。”下頭一行細筆恭楷寫的是“私淑弟子索額圖喪次”,還有一行附言是“余事由來人奉告”。
伍次友頗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忙問:“這既非名刺,也不像拜帖,而且索額圖大人乃當朝要人,這樣稱呼實不敢當。還請賢弟明說緣由。”
魏東亭看著棋,句斟字酌地說:“是這麼回事,索額圖大人有一幼弟龍兒,太夫人十分鍾愛,今年已將十四,一直想聘飽學之士做西席教授。”他擡頭看看伍次友,又繼續說,“先生書香世家,名滿遐迩,索大人早就渴想一見,但恐怕先生雅量高致,未必肯從屈就。索尼老中堂臨終諄囑再三,一定要請高手教授龍兒,索大人不違父命,墨至居喪,故爾派兄弟前來敦請。”言畢又施一禮,“東亭敬請先生賞我一點面子。”態度十分懇切。
伍次友聽了點笑道:“既如此,也算有緣,倒難爲你了。”魏東亭笑道:“確是有緣,這學生,先生是見過的。”
伍次友仰起臉來想了半晌,茫然地搖了搖頭,“見過?我來京後很少結交外人呢!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上次你帶來的那位龍兒?”魏東亭拊掌而笑,說道:“對!就是龍兒,龍兒見了您,回去便吵著要太夫人派人接您去。因當時大考在即不便打擾,誰知這一耽誤幾年過去了,───我上次向先生說的'機會'就是這事兒了。”
伍次友笑道:“龍兒我倒很喜歡,資質俱佳!得英才而育之,亦一大快事,不過───”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日前收到家書,老父年高,十分思念于我,且在京城郁悶得很,想回鄉一看───”
不等伍次友說完,魏東亭接著口便道:“老太爺那裏一切均請放心。兄弟有幾位朋友要到貴鄉采辦些東西,可以托他們先見一見老人家。老人家如高興,來京逛逛也好嘛!”
何桂柱聽到這兒,湊趣地說道:“二爺到輔政爺府做了西賓,老太爺聽了也是歡喜的。可別要像明老爺那樣,忙得顧不上落屋,更甭說和我們一起玩棋打雙陸了!”魏東亭笑道:“他倒不是瞧不起你們,前日在烏學士家見著他,還一個勁抱怨應酬太多,沒功夫回悅朋店去,只怕先生和何老板要怪他疏遠呢!”說到這兒,他站起身來問道:“先生,外頭車是現成的,如不見棄,咱們這就去罷,可好?”
伍次友也站起來笑道:“既蒙索額圖大人如此錯愛,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請!”魏東亭一擺手道:“您先請,自今兒個起,兄弟只是龍兒的伴讀,您是我的師長,不能和您平起平坐的了。”伍次友見如此說,又站住腳說道:“哪裏的話,與其如此,毋甯我與龍兒以世兄弟相稱,免了這個師生名分也罷,我很不愛這些個繁文缛節,拘死了人,還說是聖人之教!”
魏東亭正爲康熙行拜師禮之事犯愁,擔心辦不好這個差。不想伍次友如此倜傥爽朗,真有點喜出望外。便乘機又叮上一句,“要是索額圖大人不答應呢?”伍次友卻滿不在乎地道:“半師半友最好。索額圖大人那裏我自去說。”
索額圖在一桌豐盛的筵席旁心神不安地等待著,又怕魏東亭辦不好差,請不來先生,又怕先生來了禮節無法安排,心裏七上八下的。
對太皇太後交給他的這件差事,他始終疑慮重重。自古帝君深居九得,垂拱而治,哪裏聽說過皇帝悄悄兒請一個白秀士做老師的事兒?但太皇太後似乎非常堅決。她說:“皇帝不大不小的了,不能就這麼耽擱下去。鳌拜請的那個什麼濟世萬萬使不得。蘇麻喇姑雖好,讀的書究竟有限,她又是個女孩子,上不得臺盤。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啊!”───這事若是走了風,被鳌拜知道了,會怎麼樣呢?白龍魚服,常年屈于臣下之家,萬一有個三差兩錯,那該是個什麼罪名,又怎樣向天下後世解釋這件事呢?眼前就有在件棘手的事兒,既是師生,就要行拜師之禮,皇帝又怎麼軟得下膝蓋來呢?───這事辦好了,也未必就能名垂後世,不過落個值過兒,辦砸了就可能身敗名裂!索額圖想東想西,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坐在旁邊的康熙早猜出他的心事,笑道:“既然咱們合演這一出戲,那就要唱得真一點,唱砸了朕是不依的。你是哥子,我便是兄弟。我雖是君他可是師!師道尊嚴,你道朕連這個都不知嗎?”索額圖忙躬身答道:“是。”
康熙又問:“書房設在哪裏……
康熙大帝13 康熙帝屈尊拜明師 伍次友應聘教龍兒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