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雍正沒有發火。因爲他聽了還不到一半,心裏就明白了,允禩說的全都在理,而錯的恰恰正是他自己。他心裏想,唉,這個八弟,從來都是與朕作對的,今天他卻爲什麼要說這些話呢?他要是能夠真正地臣服了朕,他的能力,決不在允祥之下。朕過去曾經擡舉過他,以後他只要能順從了朕的意願,朕也一定會善待他的。可是,這話他卻沒有說出口來。因爲,他知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老八允禩一句話就說清了阿爾泰的症結,很讓雍正覺得高興。他們兄弟之間鬥了這麼多年了,今天老八還是第一次說出讓雍正興奮的話。激動之下,他說:“老八這話還是有道理的,就依他說的辦吧。廷玉你下去以後,再和他們商議一下籌糧的事。你們都知道,朕常常有大喜大怒的毛病,這很不好。往後,你們只要見到朕發火,都可以這樣地出來勸谏,朕斷斷不會爲此惱人罪人的。老八.你說行嗎?”
“是。臣弟自應努力巴結。”
“哎,話怎麼能這樣說呢?前天十四弟給朕上了一個請安折子,說他願意回京來辦事,朕心裏也很高興。都是自己的兄弟,爲什麼總要劍拔弩張的呢?他平常很聽你的話,等他回來後,你再多勸勸他。以後遇到事情,我們兄弟間總這樣商量著辦多好啊!你身子也不好,就不要在這裏多呆了,道乏吧。”
允禩答應一聲便退了出去。雍正瞧著他的背影對張廷玉說:“唉,老八是個人才呀,可惜他不能爲我所用。只要他不再搞那個八王議政,朕還是可以容下他的。但他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朕也絕不原諒他。十三弟如今病得很厲害,朕自己的身也支持不住。這朝廷上的一切事情,都要你這位老臣來擔當,朕覺得很是心疼啊。李衛和允祥說的那個賈士芳到底怎麼樣?你給李衛寫封信去,叫他再著意地尋訪一下,多找幾個人來。不要怕薦錯了,朕自有試他之法。”
雍正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可沒想到張廷玉卻冷冷地回道:“皇上,請原諒臣不贊同這些事,也不願奉诏。”
雍正一愣,隨即大聲笑了起來:“哦,朕把你這位儒學大家的事給忘記了。好,你不奉诏那就算了。但還有一件事一定要辦,就是趕快催促李绂進京來就任直隸總督。湖廣那邊的事也該完了吧?現在寶王去了,還有李衛也在那裏,有什麼辦不下來的?”
“是,這事老臣立刻就辦。”
李绂接到升任直隸總督的任命已有好幾個月了,卻遲遲不能上任。不是他不想馬上進京,而是他的手上還壓著一件大案沒有清結。漢陽有個財主叫程森,爲了奪佃戶劉二旦之妻,奪佃燒房逼死劉家一門三口。本來這個案子漢陽縣裏、府裏都已問明結了案的,可是,程家不知做了什麼手腳,案子報到省裏時卻被臬司駁了下去。臬司說:“奪佃非罪,因地産系程家所有;燒房不仁,按律並無抵罪之理。劉老栓祖孫三人身懷砒霜在程家當衆服葯,是意圖訛詐,也並非無罪。”所以臬司判程森枷號三月,就把案子了結了。劉王氏不服,在巡撫衙門擊鼓喊冤,李绂接了狀子,便叫臬司按察使黃倫來問。黃倫卻也痛快,說程森固然不仁,可那劉家也不是好東西。程森說奪佃是爲了加租,因爲地租看漲,這是有據可查的。劉王氏去找程森理論,還說程森竟在大白天意圖強劉王氏,但這“強
”之罪卻沒有憑據。黃倫說的聽起來也滿有道理,這就讓李绂爲難了。李绂是張廷玉的門生,他的清廉自守也是全
有名的。就是在雍正面前的寵信,只怕也不亞于田文鏡。所以,李绂就向皇上呈了密折,說要將這個遺案
置完了再去直隸上任。雍正在給李绂的朱批中說:“你作得對,疑得是,此案定要查明,不可掉以輕心。”
李绂有了這個朱批,也就有了上方寶劍。他幹脆交代了差使,自下到漢陽私訪了半個月,終于取得了結果。這時已經過了冬至了,李绂發出火票到漢陽縣拿了程森,帶了證人,又發文按察使衙門,請黃倫過來參加會審。
三天之後,巡撫衙門貼出了放告牌,立時便驚動了幾乎全城的百姓。大冬天的,坐在家裏也是沒事幹,這樣的熱鬧還能不看?一邊看,一邊還在議論著:“哎,李撫臺不是升了直隸總督嗎,怎麼還來管咱們這幾的事?”
“劉王氏的案子聽說已經審結了,咱們李製臺自跑到北京,向萬歲爺說,案子裏有疑點。所以皇上才讓李製臺複審的。李製臺如今不是製臺了,他是欽差大人哪!”
一個老頭子喃喃地說著:“清官啊,難得一見的清官!老天爺保佑他來到咱們湖北,火耗只收到六錢……”
“咳,鐵打的衙門流的官,你想讓他留下,他就能留下下?”
這裏正在議論著,突然,又是一陣亂哄,原來是湖廣按察使黃倫的大轎到了。只見這座大轎後邊,還跟著漢陽府、縣官員的兩乘轎子。他們走進衙門,按著差役們的指點,來到簽押房裏坐下等候開審。就在這時,只見衙門口衆人閃出一條路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由一名師爺引導著走了進來。這個劉王氏打官司打了三年,都打出名來了,誰不想爭著看看她長的是什麼模樣啊?看得她頭也不敢擡,羞怯怯地走進了衙門口,按照李绂李大人的吩咐,拿起了那柄足有四尺多長的鼓槌。差役告訴她:“把膽子放開,照著大鼓上只管敲吧!一直敲到放炮升堂時,來人傳你,你再進去!”
“咚咚咚……”這聲音從門外一直傳到了後堂李绂的耳鼓裏。李绂站起身來吩咐一聲:“升堂!”便向外走去。黃倫他們三個見主官已經過去,當然不敢怠慢,也緊跟兩步走了出來。就在這時,三聲堂鼓響過,三班衙役,巡撫衙門的幾個師爺,和一群手執大棍的衙役們蜂擁而出。大堂上響起了震攝人心的堂威:“噢……”
劉王氏照著師爺事先教好了的一套,隨著堂威聲來到大堂門口,雙手高舉供狀喊道:“求青天大老爺爲民婦作主啊……”
李绂沈靜地站在那裏,說了聲,“傳請黃大人和漢陽知府柳青、漢陽縣令壽吾上來與我一同會審——把劉王氏的狀子呈了上來。”
“紮!”
李绂將狀子看了一遍,叫道:“劉王氏!”
“民婦在……”
李绂輕輕地說:“你擡起頭來,不要怕。你的案子早已在臬司審明立卷了,本撫也曾明察暗訪,今日就要將此案查明了斷。本撫雖然已奉調回京,但也奏明當今聖上,此案不結,我絕不離開湖北一步,你盡管放心好了。來呀——帶被告程森上堂。”
衙門外又是一陣躁動,兩名衙役從西側刑房裏帶著程森出來。這是個大約五十來歲的人,胖胖的臉上倒也五官端正。他卻一點也不怯場,就地打了個幹,又是一揖便站在那裏靜等問話。李绂知道,他是作過官的,便將手中驚堂木一拍問道:“你就是程森嗎?”
“是,晚眷生就是程森。”
“你作過什麼官?原來在哪裏曾任何職,又爲何故回到本籍?”
“回大人,卑職原在江西鹽道,康熙六十年因虧空庫銀撤差追比。雍正三年虧空補完,起複爲泰安同知,因母死在家丁憂守製。”
李绂驚覺地看了一眼黃倫,他記得黃倫也曾在江西藩臺作過官,難道他要爲程森翻案還確有背景嗎?當下一邊思索一邊說道:“好一個‘孝子’,你熱孝未滿,就敢宿有夫之婦,你置孔盂之道和
家法度于不顧,豈不是也太大膽了嗎?”
“卑職並沒有汙劉王氏。”程森抗聲答道:“因卑職起複需要用錢,就隨行就市,向佃戶們加收一成租金,所有的佃戶都答應了,只有劉王氏一家抗拒不交。下邊的用人們氣急了,才燒了他家的房子,我也已把犯事的人開革過了。劉王氏爲了賴租來到我家中,她當衆賣弄風騒,敞
露
,還說了許多瘋話,被我趕了出去。我自己一妻二妾,又是這把子年紀了,怎麼能上她的這個當?想不到,他的公爹也是個無賴,八月十六,帶著他的兩個孫子闖進我家中,並且當場飲葯自盡。卑職雖然極力搶救,但已是來不及了。此案已經臬臺黃大人多次審訊,證據一應俱全。卑職也是個讀書人,不敢欺心昧理,求中丞大人明鑒識僞,這個罪名卑職是不敢承受的……”他說到緊要
。還扯出汗巾來拭了拭眼淚。
李绂轉過身來問:“漢陽縣,你是第一審官,程森當時是不是這樣招供的?”
……《雍正皇帝》90 李巡撫坐堂審冤案 黃臬司當場出醜聞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91 是清官就得遵皇命 進考場不能說姓秦”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