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恩科考試已近尾聲。主考楊名時和副主考鄂善都松了一口氣。曆來科考都選在春秋兩季,名義上是暗扣“孔子著春秋”,其實是因這兩季不冷不熱寒熱適中,南北荟萃而來的舉人都能適應。可春夏之交的季節最容易傳疫,三四千應試人聚集在一起,往往一病就是一大批,會直接影響取士准。自四月初楊名時和鄂善進棘城,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兩個人一漢一滿,都是清官,在防疫方面,作派卻不一樣,楊名時著人買了大包小包的甘草、廬根、金銀花、綠豆,在貢院東支鍋、熬湯,舉人進場天天兔費供應。鄂善信神,祭瘟神、燒紙錢,還特地請白雲觀道士在謄錄所打醮,七十區四千九百號板棚裏打起醋炭,弄得滿院香煙缭繞醋香撲鼻。總之是什麼辦法都使上了。還好,這場竟無一人感染時疾。眼見明日就開闱放人,兩個人提得高高的心都放下了。下午申時,二人聯袂到試區巡視一遭,又到十八房試官房裏看看,回到坐落最北區中的至公堂,情不自禁都笑了,鄂善因見楊名時在沈思,問道:“楊公,這會子你在想什麼呐?”“哦,我是在想各房薦上來的卷子,前三十卷我都看了,都也還清通。我擔憂的是落卷,還都要再審一遍。各房薦上來不容易,屈了才不好。”鄂善不以爲然地一笑:“我主試過幾次了,總沒有這一次差使辦得踏實。要一點不屈才恐怕誰也辦不到。我們己盡了心,又沒有受賄,這就叫上無愧皇恩,下無慚于士人。”他起身在案頭取過一疊墨卷浏覽著,笑道:“這種東西真不中吃也不中看,偏偏不過這一關就不得做官,真真不可思議!”
楊名時起身踱著步,笑歎道:“這話中肯。不過八文據我看,也不是一點用
沒有。前明的張居正、海瑞,大清以來的熊賜履、範文程、徐元夢、陸隴其都是從八
裏滾出來的名臣幹吏,不也是功彪史冊嘛!”鄂善正要答話,聽外面監試廳那邊響起一片吵嚷聲,皺了皺眉頭吩咐戈什哈:“去,叫監試廳巡檢過來!”話音未落,監試巡檢已大步跨了進來,楊名時問道:“這是
家掄才大典聖地。誰在外頭撒野?”
“回主考大人,有個舉子闖至公堂!”
“他要幹什麼?”
“他請見二位主考,要面試!”
楊名時和鄂善對望一眼,他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膽大妄爲的。楊名時冷冷說道:“叫他進來。”那巡檢果然帶進一個青午書生。向兩個主考一揖到地說道:“晚生李侍堯拜見老師!”
楊名時發問道:“你曉得你在胡鬧麼?”
“晚生以應試人身份求見主考,何謂之胡鬧?”
“我沒說你‘求見’是胡鬧。你標新立異,獨自要求面試。若衆人都象你這樣,家法統何在,朝廷製度何在?——來!”
“在!”
“拖去監試廳,責四十大板!”
“紮”
幾個戈什哈撲上來,見學侍堯巍然不動,竟愣住了。李侍堯放聲大笑,指著楊名時和鄂善道:“非名下士也!何用你們拖,監試廳在哪裏?我自己去!”說著,搖搖擺擺地跟著戈什哈去了。鄂善厭惡地望著他的背影,說道:“這人象個瘋子!”
“是個狂生。”楊名時一邊說,一邊翻閱各房試官薦上來的墨卷,果然沒有李侍堯的,又笑道:“定是自忖又要名落孫山,急了,別出心裁地鬧一鬧罷了。”正說著,龍門內明遠樓那邊有一個太監氣喘籲籲跑來,鄂善說道:“高無庸來了。恐怕有旨意。”
二人一同走出至公堂。楊名時剛要開口問,高無庸說道:“皇上臨!已經到了龍門外。快,快開正門迎駕!”楊名時大吃一驚,問道: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皇上已經駕臨貢院!”
楊名時、鄂善登時激動得臉漲紅,一齊轉身回至公堂取了大帽子戴上,出來吩咐道:“各房試官知會考生,不得擅離考棚,否則除名不貸——放炮,開中門,迎接聖駕!”
須臾便見乾隆皇帝在棘城外下了乘輿,由張廷玉和鄂爾泰、讷三位軍機大臣相陪。楊名時、鄂善連忙下跪叩頭山呼。
“起來吧!”
乾隆似乎很高興,手搖一把湘妃素紙扇一邊走一邊顧盼。到明遠樓過廳前,仰臉看看彩漆剝落的重檐鬥拱,說道:“這樓是哪年建的?”
“前明萬曆二年建的。”鄂爾泰見楊名時和鄂善張惶相顧,知道他們答不上,忙笑道:“康熙十七年大修一次,原來預備作博學鴻儒科使用。後來,聖祖爺將殿試改在太和殿;沒有用這地方。”乾隆又用扇子指著明遠樓西的小樓,問道:“那樓是做什麼使的?”“那是瞭望樓。”楊名時隨行,忙解釋道:“倒不是爲了防賊,怕裏外傳遞夾帶,也只是表示嚴密關防的意思而已。”乾隆一聽便笑了。楊名時見他興致極好,一路走一路指點,那是東西號舍七十區,東邊監試廳,彌封、受卷、供給三所,對讀、謄錄二所,又是什麼會經堂、燕喜堂等等……”
乾隆邊聽邊點頭微笑,歎道:“太舊了。還不及南京貢院呢!衡臣,叫禮部核一下,全部修茸要多少銀子,不該省的就不能將就。羅刹、紅毛
貢使上月朝貢見朕,想瞻仰天朝文明取士製度,朕沒有允許,就爲此
,破舊得有礙觀瞻。朕昔日來過這裏。這是朝廷臉面之地,臉髒了要趕緊洗,不是麼?”張廷玉忙道:“聖慮極是!”乾隆又轉臉對鄂、楊兩個主考道:“這一科選在了夏天,無病無災平安過來,你們辦差尚屬盡心——查出有帶夾帶、傳遞舞弊這些事麼?”
“這是哪一科都免不了的。”鄂善見乾隆看自己,忙躬身笑道,“三千八百六十七名應試孝廉,難免良莠不齊,共查出夾帶、頂替、傳遞的舞弊者四十二名,還有五名中途患病,未到終場退出的,現在場內還有舉子三千八百二十名。”楊名時笑道:“還有一名咆哮公堂,要求面試的,將被逐出考場。”遂將方才李侍堯大鬧至公堂的事說了。
乾隆一腳已跨進至公堂,聽見這事,倒覺新鮮,說道:“這個孝廉膽子不小,叫過來朕看看。”說罷也不就坐,站在案前翻看墨卷。幾個大臣都鹄立在孔子牌位右側。乾隆拿起一份墨卷看著,問道:“這是薦上來的麼?”鄂善見是自己看過的,忙道:“是。是西區不知哪一房的,大約是‘元’字號的舉人。沒有拆封,奴才也不曉得是誰。”乾隆凝神看,那題目是《子謂顔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字寫得圓潤端正十分好看,竟看住了。並拿起筆將文中的“俟”字改成“伺”字才放了下去。又問,“落卷呢?”楊名時忙指著堂東側靠牆一溜大櫃,引乾隆過去。落卷按十八行省、各府縣州存放,每卷都標了墨簽,一疊疊整理得十分清爽。他是有心人,可裝作漫不經心,抽出一份看看又……
乾隆皇帝11 拗孝廉貢院求面試 病舉人落魄逢貧女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