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逢春象被人灌了一口醋,咧嘴毗牙苦笑著搖搖頭,把那張紙甩在桌上,長歎一聲:“唉——總歸是奴才無能,約束不了下人!別看奴才在這裏是太爺,出門前呼後擁,迎客滿面笑容。背地裏思量,只好一繩子吊他娘的去了!這日子不叫人過的……”說著眼一紅,幾慾墮淚,忙定住了,淒著聲氣說道:“本來想等進京引見,回府見了老爺訴這苦情,請相爺給我個主張,少主子來也是一樣——這樣吧,這裏把大事商量定,我回宅裏敷衍一下。辦完差使我給主子亮亮家醜!”他擡起頭來,已是皆淚盈盈。
福康安猛地想起在慶榮酒店聽的“葛太尊”家亂“端”一氣的話,興許人聲噪雜,把“太爺”聽誤了。嚼著茶出了一會神,茶杯一墩說道:“這會子不說官話。我和崇如也是世交,你不妨簡捷說說。誰知道你府裏都養了些甚麼王八蛋,還做生意,又對你這樣!不管甚麼事,爺替你擔戴了——崇如你說?”劉墉爽然說道:“那是自然!”
葛逢春離座,哆嗦著手給二人換茶,臉變得異常蒼白,小心坐回去顫聲說道:“先說奴才的罪……奴才上任並沒有帶家眷。就是方才來的那個殺才,是原任葛太尊薦來的跟班,他是本地人,說奴才跟前沒個女人侍候,端茶遞
料理
服鞋襪的男人不行。就叫他老婆進房侍候。那女人模樣兒長得標致,嘴也甜,人也很潑辣。大前年熱天洗澡,她來侍候,奴才不合一時,一時,鬼迷心竅,就……就……”福康安笑道:“別你
的吱吱唔唔,你就睡了她了不是?他就憑這要挾你?”葛逢春搖頭,說道:“起先也沒甚麼,他還說是他女人‘有福’。後來棗莊西北又出了煤,這裏梁家崔家宋家三家爭那塊荒地——我對天發誓,事前沒接過他們一文錢——荒地無主當然我說了算,大約這張克家底下收了銀子,一味說應該判給宋家。我欠著他的情,這事無可無不可,就依著他判了。事後我生日,宋家送了我二百四十兩銀子,我……也收了……後來皇上下旨要清理吏治,崔家梁家說宋家販鹽販銅,和高
舅的案子又連到一
,在府裏省裏告我貪受賄賂。張克家拉了府裏的汪師爺,又拉一群狐朋狗友上下替我打點,不但駁了崔梁兩家,還給了我個‘公明秉正’的考語。從此我就下不來賊船。他們幾乎大小案子都要說人事,沒有案子盼案子,打官司的越富越好——老實說,我有這賊心沒這賊膽。
法其實只是個虛幌子……我怕傅相爺的家法!臨離家時傅相接見說,‘但聽你有貪賄的事,沒有活命這一說,送你全家黑龍江給披甲人爲奴!’因此我也和張克家約法,想發財別再指望打官司,你們做生意,打打我的招牌……防著再鬧出事來,我把婆娘接來任上。誰知道他們沒上沒下,有恃無恐,連我夫人、上房裏的丫頭都……咳,說出來辱沒祖宗,掃爺的臉……我但能在外頭就不回家。一回家進門就頭嗡嗡直響……”他說著已是潸然落淚,“這些話和誰說去?主子,您說,當個好人怎麼這般的難……我又該怎麼料理清白這身子……”
“別你娘的這付膿包勢,你給我打起精神來!”福康安沈思一會,眼波一閃大笑道:“這事你早該寫信回禀阿瑪!不好意思,讓吉保家的轉禀我,我也不能叫我的奴才委屈戴著綠帽子當王八官兒!這事爺給你料理了。現在你聽我說第二條,派你衙裏得力的心腹,帶我手谕去豐縣,挑綠營精幹兵士三百人,一律便,明晚酉時正趕到棗莊聽我號令,營裏的火槍鳥槍都帶上,一要密二要快,誤了我就行軍法!”
“是!不過……三百人太少了吧?”
“不少,還有你這裏衙門的人集起來有五百人,以有備打無備,依多勝少,打不贏我就該死了!”
劉墉沒想到福康安這般雷厲風行說幹就幹。想說請調濟南府軍隊策應,知會山東巡撫,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福康安象是回答他的疑問,端茶喝了一口,說道:“這一仗不難打,一是機密,二是迅雷不及掩耳,不能驚動別的衙門——說不定他們自己就是賊!他們得了消息,蔡七也早他的逃了!小葛子,這邊公所裏有多少存銀?”“有三萬吧?還有一萬多散碎的,裝了箱去溶庫銀,還沒有運走。”葛逢春迷惑地看著福康安,“爺要用,得給府裏打個條子。”
“都留下,軍用,回頭由兵部和戶部扯皮。現在誰也不告訴!”福康安頓了一下,又道:“要有一門炮那就更好了!”
“有的,爺!關帝廟門前就有一尊!”
“能打麼?”
“能!那是前明唐王逃跑時丟下的。年年關帝生日,月月社會都放炮打彩兒的!”
福康安右拳擊左掌,眼中異彩熠然一閃,孩子氣地咧嘴一笑,鄭重說道:“准備十八頭健騾,叫衙役們紮一輛炮車,也是明晚酉時准備好!”
“爺,這個嘛……”葛逢春不安地嗫嚅道,“紮炮車要買木料、請木匠,衙門裏頭折騰,難免走風的,不如用煤車,有做得好的征三輛,用一備二,又省工又省力還不張揚——一輛好煤車能拉五千斤,那炮上鑄的字只有三千斤,松松快快就拉走了!”
福康安嘿嘿一笑,大大伸展了一下四肢,對葛逢春道:“叫你的人找一張地圖來放這裏。我到你家走一遭。帶幾個衙役一道兒去!——崇如,你就留這裏,把事由寫個夾片記錄。我去去就回,參酌著寫出奏折,火急發給你家老爺子!”劉墉笑道:“他那家務忙甚麼?這裏十萬火急,你去和奴才的奴才嘔氣!”
“不能修身齊家,何以治平天下?”福康安道,“過一會姓張的再來催,你煩人不煩?人精子留下,富揚跟我來——”說著就穿褂子,戴了頂瓜皮帽,又黑又粗的辮子向腦後一甩,說道:“咱們走!”
這裏葛逢春出去叫人送地圖,就所裏值巡衙役點了二十幾號人出了衙門。此時已過亥初時牌,還在打初更梆聲,街上人已經甚是稀落。乍從溫煦和暖的房間出來,但見天街繁星密布,衢巷燈火闌珊,歌樓侑酒曲聲缥缈,涼風飒然沁人心肺。衙役們不知這個年輕人甚麼來頭,也不知這位太爺自領隊回家是甚麼意思,一路都默不作聲。轉出十字口向西,福康安才辨清了方位,原來和慶榮酒店隔著只有半裏左右。眼前一座倒廈門,門前挂著米黃紗燈,寫著“豐縣正堂知令葛”七個字,便知已經到了。福康安張了張,門緊閉著,連個守門的也沒有,一拽過葛逢春,叫過黃富揚,問道:“逢春,心疼你老婆不心疼?”葛逢春應聲答道:“不心疼!”福康安道:“那就好!你給他們亮牌子,就說我是相府管家,叫他們聽我的——富揚,我叫拿人你們拿,我叫打,別犯嘀咕,給我照死裏揍,今晚給小葛子出氣!”葛逢春答應一聲就過去傳……
乾隆皇帝22 福康安逞威定家變 聚金銀臨機暫組兵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