颙琰和王爾烈在東屋安置下來。“在家靠娘,出門靠牆”,颙琰的鋪蓋自然設在東壁下。進門一張是王爾烈住。這屋子既小,兩張
夾著一張桌于還有一把老梨木椅子,只剩下窄窄一條轉側之地。王爾烈船下步行半日,
腳有點累,但暈船的毛病卻好了,精神煥映得臉
泛紅,靠牆坐在
上,就著油燈凝神看書。一轉眼見颙琰雙手捧著茶杯皺眉沈思,笑道:“十五爺,人說你端謹木讷。我看不是的了——東宮裏師傅十幾個,侍講二十幾個,阿哥宗室子弟二十幾個,日日在一
,看誰都一樣——這次出差跟您幾天,覺得和宮裏看脾
舉止都有不同,您才氣內斂,只是個名心收藏,半點也不木讷。”
“是麼?你看著書想這個,是一心以爲鴻鹄之將至了。”颙琰一笑,目光熠然一閃。但也只是一閃而已,隨即又變得恬淡自若。“公事公辦出不來際遇。毓慶宮裏規矩大,就是師生朝夕相,讀書作文之外揖讓禮見而已,不能見真
,那就白頭如新。”他平素並不熟悉這個王爾烈,毓慶宮是康熙年太子讀書所在,自經雍正朝之後,規矩越來越大,尺寸進退都有製度,總師傅(太傅)、少傅、侍講、侍讀層層的輪流當值,見面唯唯循禮如對大賓,退如遊魚相忘江湖,王爾烈也只是“知有其人”而已,只覺得他是個端學書生罷了,出京這些日子,頭兩天生,後來王爾烈暈船,
米不進昏得毫無精神,只是這半天同道,才算是有了點際遇。他原是覺得王爾烈有點木讷,聽王爾烈說他“木讷”,這份爽直也使他好感。然他畢竟是個深沈人,天生的少年老成,不願過多流露
近,因道:“下船半日、溫涼世界判若天壤啊!一路見到那些官兒官話連篇,比照一下這百裏荒地,怎麼叫人不感慨?和坤還要在德州大興土木花天酒地地鬧!你今晚用我名義寫信給劉墉,他這個正欽差是幹什麼吃的?由著和砷胡折騰!”
王爾烈放下了書,見桌上現成的瓦硯,倒了茶橐橐磨墨,沈思著說道:“十五爺,彼也一欽差此也一欽差,寫信申斥恐怕于禮不合。
①《鄒陽致梁孝王書》中語;意爲一道共事相到老仍和剛剛見面那麼陌生。和砷新學晚進第一次奉旨辦差,無論心地如何,沒有劉墉首肯,他不敢胡爲的,左右我們就要和他們會面,聽一聽他們意見再說話不遲,依著我的見識,先給皇上發一份請安折子,把眼前情形奏知聖聽,連那份啓事也寫錄進去。我們到德州,皇上的批文也回來了,只是這要十五爺
自繕折才成。我給您磨墨鋪紙就成。”
“你說的是。就是這樣的好。”颙琰說著就坐了椅上,見那筆禿不中用,喊了王小悟過來,把搭裢裏的筆和請安折子取出來。他素尚儉約,見那折子紅绫封面燙金壓邊,躊躇了一下道:“就用這素紙,隨分入常,阿瑪不至于見罪的——小悟去吧——”他沈吟著緩緩濡筆,慢吞吞道:“這份請安折子可以寫給老佛爺和皇後……王師傅,我總覺得有許多話要建議,這一大片鹽堿地老在眼前晃,種成作物糧食,或者真的仍舊滿地黃花,那該多好!可又理不出頭緒從哪講起。”王爾烈不禁心下一陣感動,諸阿哥中他最看量的是八阿哥颙璇,出口成章才氣橫溢,爲人事落落大方,且沒有一絲纨绔習氣,這裏一比,反覺颙琰務實坦誠,關心民瘼出于至情,和自己更貼近了些。頓了一下,王爾烈道:“我一路也在想這件事。運河這一段是南高北低,想放掉大
澱的堿
非從青縣北決渠
運不可。若要根治,須得把大
澱和堤外溝渠通連了,由滄縣從運河放
,到青縣堿
入運,把外邊的
變成引渠變成活
,這就不是一縣之力能辦得到的。青縣現歸天津道,滄縣又是滄州府治區。要辦這件事,頭一條要把青縣劃歸滄州府轄理。”颙琰聽得目光炯炯,說道:“是!我心裏模模糊糊的,不知這事誰來管。這就明白了。可以請旨把青縣撥歸滄州府,事權就統一了。”
王爾烈見颙琰躍躍慾試提筆要寫,一笑又道:“十五爺,還有更難的。我方才說的,其實是把這段運河分流爲二。勢一分,運河舟楫航運就是個事。滄縣再向南到德州這段運河要多注
,才能供得上這邊的分流使用,因此。上遊運河要疏浚加寬。青縣下遊堿
回運,下遊原來的河道要清淤,要加固堤岸。這是多大的工程?要花多少銀子?又由誰來統籌治理?我們不懂
利,這要請旨,派能員幹吏和河工上精通
利的官員實地踏勘。總之既不能阻斷運河漕運,又把這段地用活
沖洗了,才是上善之策。”颙琰放下了筆也陷入沈思,良久,笑道:“興一利好難!你一邊說我就在想,裏邊這道引渠可以由府縣自籌工銀。荒地治理出好田,我看百萬畝地是有的,一畝地按七兩賣,有七八百萬的銀子收項,連運河疏浚的銀子都有余,只是一時要朝廷抽這麼多錢,交到部裏要生出議論的。再說要像魯老漢說的那樣年年洗地,年年施肥,也實在太麻煩了。”王爾烈笑道:“這個不必慮。我方才說的是‘根治’。只要有活
常流,深挖溝排堿,堿花泛不上來,也就不是鹽堿地了。真能照這樣治理起來,這裏雙季稻都能種,十年之後十五爺再來看,准是魚米之鄉!”
“我這就寫!”顧琰被他說得興奮起來,一雙眸子閃爍生光,“這樣的好事,正是萬世之利。我看是這樣,拿得定的寫成條陳,拿不定的建議皇上下部勘議集思廣益。這樣施爲起來,算我出京辦的第一件事情呢。我寫後你再潤——叫王小悟去前街把那張啓事揭回來,奏折附帶,啓示算夾片一並送進去。”王爾烈也不言聲,側身坐在
頭,提起那支禿筆,他也真個好記心,疾走龍蛇頃刻之間已將啓事背錄出來。顧琰驚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就硯中提起筆來……
外面的風似乎更加狂烈,發著裂帛撕布一樣的尖嘯,又像猿啼狼嚎遠遠傳來,從屋上掠頂而過。窗紙時而受了驚似一陣顫粟,一鼓一癟掀動著,不知是雪粒還是砂石,擊在窗根上,打在門板上,一片聲沙沙作響。這座小小屋宇不知曆了多少年頭,似乎經不起這風力肆虐,吱吱咯咯響動著呻吟。風大氣寒的臘月天,炭盆子火焰也不旺,紅中泛黃,像將死回光返照的人臉那樣詭異難看。颙琰寫得專注,勘勘收筆才覺得沁涼入骨的冷,剛要叫王小悟過來添炭,卻見人精子拉了風門進來,便道:“冷得很,這裏加點炭,你們兩屋也收拾暖和一點——你神不對,出了什麼事麼?”
“沒什麼。”人精子道:“聽見北院西廂裏有人商量辦壞事,來問問爺,咱們管不管。”
颙琰和王爾烈目光霍然一跳,颙琰一手賢緊抓著椅背,臉已變得蒼白,王爾烈問道:“是黑店……
乾隆皇帝17 黃花鎮師生同遭變 狠親舅結夥賣親甥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