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老總!”那個“聚賭”的男人結結巴巴哀懇道:“銀子我有,怕劫了,都存在這裏錢莊上……寬限一夜,明兒日頭出來就送過來……”他剛說完,那個哨長嘻地一笑,說道:“成啊!你回去吧,她們留下……嘿嘿嘿……明早帶錢贖人!”便聽一群人齊聲歡呼:“郭頭兒聖明!你回去弄錢,女人們留下!”“明天送不來不要緊,後日也成啊!”“大後日也好啊!……”
至此颙琰等已經聽得明白,這起子敗兵借捉賭爲名,不但敲詐錢財,還要宿良家婦女,竟是比土匪還壞了十倍。颙琰想不到山東綠營軍紀敗壞到這份兒上,聽著隔壁婬言
語調弄嘲噱女人,氣得頭一陣陣發昏,手腳都冰涼。正沒奈何時,聽那商人的婦人“嗚”地一聲號陶大哭,接著三個女人也一遞一聲哀哀大恸。那婦人邊哭邊抱怨丈夫:“你個殺千刀的……我說城裏我
家裏窮,給幾兩銀子住她家裏……就是王炎反賊殺進城,有這麼糟心麼?就是土匪綁票……也還有個規矩的啊……你這死人,八輩子沒積德的……倒說我頭發長見識短……”颙琰幾人聽著,一直覺得這個男人是個窩囊廢。正思量間,那男人又說話了,已沒了原來那份可憐兮兮的懦氣。“長官!”那男的說道,“哪裏不是好相識,何必把人趕盡殺絕呢?我喬家瑞在平邑不是無名之輩,死了的縣太爺陳英是我表兄,你們兖州府劉希堯鎮臺是我把兄——不是官
我還不離平邑城呢!——這樣,我說兩個章程你選一個。依我,兩好合一好,過後是朋友;不聽,你們今夜殺了我一家五口,那也是我的命。只一句話勸你,要殺殺得一口人也別留,免得你日後招禍!”
他這一番話不卑不亢不疾不徐,說得金石有聲,似乎倒把那群兵鎮住了。靜了片刻,才聽姓郭的笑道:“還有這一手,敲山震虎麼!不怕欠債的精窮,就怕討債的英雄。不逼你,也沒有什麼‘章程’——說說看!”喬家瑞道:“一條,我寫五十兩借據給你,放我全家走;二條,我留下作當頭,放我家人走,明早提銀子來,也是五十兩。弟兄們維持這裏治安不容易,想玩女人,使銀子到花翠閣。要是還不如意,那我方才說了,悉聽尊便!”
一陣裳窸窣響過,這些兵士們似乎猶豫著交換了眼
,吳頭兒道:“寫一百兩,你們走路。不怕你飛了天上去——告訴你,別想著有什麼他
的鎮臺撐腰,平邑壞了事,他早撤差了!老子們這裏辛苦,一文錢饷也沒有,不從你們這些老財身上打主意,我們喝西北風?”
這也是一篇道理。這屋裏四個人已經怔了。只聽隔壁磨墨橐橐落筆索索,喬家瑞寫據畫押摁手印兒,帶著家人腳步雜沓離去,猶自遠遠聞得哭聲。四個人料是今夜無事,都松了一口氣,剛要再睡,那個郭頭兒問:“都收齊了沒有?老吳,你點過,是多少?”
“收得差不多了。連喬家瑞的算上四百多兩。”那個尖嗓門兒笑道。颙琰等此時才知道他姓吳。聽他說道:“有些只住一夜的,像這樣的——”他頓了一頓,似乎朝東屋裏指戳了一下,“——就免收了。您的話,傳出去名聲不好——”他話沒說完便被打斷了:“球!要行善,廟裏去!我方才到賬房查了一下,身份、引子都沒有,存在櫃上的銀子有一百多兩——是好人歹人還說不定呐!”
這屋裏四個人頓時心裏一緊,這是說到我們了!他們本來都是和而臥,不約而同地坐起身來,暗地裏四雙眼睛會意顧盼。王爾烈便吩咐:“小任子打火,點燈!”就聽隔壁姓郭的怪怪地笑一聲道:“嗬!跟老子擰勁兒捉腰子了?我還沒發話,他就‘小任子,點燈!’——過去查!”
那屋裏一陣上響動,提棍子帶刀,碰得叮裏當啷,接著一陣腳步聲,門“砰”地一關,隔壁不隔門的幾步就到。四個人下
,便見草簾子“唿”地一掀,五六個穿號褂子的兵己闖了進來,帶進來的風把剛點著的小油燈吹得一暗,少頃才又複光明。颙琰看時,進來這群人共是六個,都甚是粗壯,只爲首的那個郭頭兒略瘦矮些,其余五個都挎大刀片子,滿臉橫肉,一手提棍一手提繩,也都在惡狠狠地打量颙琰。颙琰心中一陣驚慌,雙手緊把著
上杉木沿子,強自鎮著心神。王爾烈見打頭的高個子像是隨時都要撲上來的樣于,身子一挺,擋到颙琰身前,問道:“你們要怎樣?”
“要查你們!”姓郭的一雙鷹隼三角眼掃來掃去,問道:“哪來的?”
“北京!”王爾烈一口遼東話,毫不容讓地說道。
“哪去?幹什麼?”
“到棗莊,給內務府來辦煤炭!”
“內務府?內務府是做什麼的?沒聽說過這個衙門,只聽有個順天府!”
“內務府比順天府大一點,比總督衙門小一點,是專門給皇上辦差的。你沒聽說,是你這人物太小了!”
姓郭的被王爾烈頂得倒噎了一口氣,嘿嘿一笑,說道:“這年頭充大人吃瓜的多了!前日我們查到個小毛頭孩子,他愣說他是福四爺的跟班兒的!方才那個肉頭掌櫃的說跟我們劉鎮臺是把兄弟!再問,興許連冒充乾隆皇上的都有!”他連揶揄帶挖苦,跟來的幾個兵都哈哈大笑。姓郭的倏地一變臉,又問:“到棗莊來的,爲什麼不走微山湖?不曉得平邑正打仗?”
“不曉得。我們的堂官就在平邑,不能走微山湖。”
郭頭兒用嘴努努衆人,又問道:“他們是幹什麼的?”“這是我們少東家,石伍爺,他兩個是家人,我是賬房師爺。”王爾烈道,“我們的貨耽誤在平邑,上頭催得急,明兒得趕到平邑!”郭頭兒哼了一聲,一拳支頤,提腳踏在破條木凳上,歪著眼眯縫著看看唬得變貌失的魯慧兒,又乜乜緊挨站在颙琰身側的人精子,格格一笑,說道:“你好難剃的頭啊!乍刺兒麼?你的引子呢?就算內務府,也總該有個證件兒吧?”
“引子在包裹裏頭,還有盤纏,怕放這裏叫人訛了去,或偷了搶了,都存在店裏。”王爾烈棱著眉頭說道:“我倒要拿引子,店夥計說住一宿就走的事,不用登記一一你把他叫來一問就知道。”“老子沒工夫!”郭頭兒收了一臉笑,站直了身子,擡手指定了魯慧兒,說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爲什麼女扮男裝?弟兄們,你們說這起子人可疑不可疑?”
“可疑!”
士兵們提足了嗓門齊聲叫道,連隔壁沒過來的兵也跟著嚷嚷:“太他可疑了!”郭頭兒道:“帶我們屋裏審去!你是鐵公
,我有鋼鉗子,不信拔不了你毛!”幾個兵丁便厲聲喝叫:“走,統統過去!”
“慢!”坐在沿上的颙琰忽然一擺手大聲說道,“你們是什麼人?你有勘合引子麼?征收錢糧是地方官的事,綠營兵有這個權?你大膽妄爲!……
乾隆皇帝01 落拓皇子再複蒙塵 桃花源裏聊作避世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