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便見劉畏君踩著雪一路小跑進來,笑道:“這人敢是個癡子,問話前言不搭後語的,只是發呆!上次見他滿伶俐嘛——我說是不是手頭緊,想拆借幾個?又問是想調缺,謀外差,也都說不是。問是去奉大出差還是隨駕當差,都不是的,只說有要緊事要見和中堂,當面回禀。我說中堂未必有空,我給你看看,就進來了。”
“你去,叫他進來。”和珅手捂著蓋碗,讓那熱氣融融地從碗蓋中溢出,一邊聽一邊出神,卻道,“給他換一身幹服進來。”
約莫半袋煙功夫,吳省欽進來了。有點受驚了的模樣,惶惑不安地看一眼端坐在南窗前看書的和珅,不知所措地近了一步,又退回來。和珅已放下書,笑道:“翰林院的小吳嘛!稀客!怎麼?出差來啦?”
“卑職給中堂請安!”吳省欽這才打下千兒,和珅擺著手笑道:“你還和我鬧這個!”此刻他也認出了吳省欽,一手讓座,身子不動倚在桌邊說道,“這個天氣來,一定有要緊事的啦?”
吳省欽還是頭一次和軍機大臣對面兀坐,不自然地笑笑,心裏惴惴著接過長隨遞來的茶,說道:“卑職是奉了掌院的命,來取承德八大山莊的萬壽無疆賦稿樣,就便來給中堂請安——”他猶豫著,不知說什麼好,又沈默了,雙手捧著那碗茶不停地搓。
和珅只道他來攀附,沒往深想,見他忸怩不安有些羞縮的模樣,倒覺得好笑的,說道:“我等一會子還要進去,要有事呢,就盡情說;能幫的忙自然我要盡力。不要生分客氣,我當初也是從兵混子出來,一步一步擠兌到這個位份上——這不,西邊兆惠打了勝仗,我和阿桂要到西甯勞軍。就我心裏,覺得穿號褂子還舒但些,沒的整日做神弄鬼的,不自然。”
“中堂隨和待下,那是有名的——”吳省欽聽這幾句,覺得輕松了許多,噓了一口氣,說道:“若論說呢,這個天幾時分,我這個身份,不宜來打擾您的,可又想,外頭都傳言您要出遠差,您是朝廷砥柱,我呢……”他咳了一聲,終于下了決心,輕聲問道,“外頭有些說法,不知中堂聽見沒有?”
和珅聽他啰唣些淡話,都是聽俗了的,原有些不耐煩,聽到末了一句,身上一震,旋又若無其事鎮定住了自己,裝作漫口問道:“什麼話呢?”
“中堂財務賬房,可都是劉全經辦?”
“是啊!”和珅驚覺得像個出窩的兔子,卻絕不露出聲,說道,“他在涼州就跟了我,是我府的老人兒了。”
“劉全經手的和碩公主府,外頭也叫和府,不知中堂去看過沒有?”
和珅身子一傾,碗中的茶都微微濺出,又覺自己失態,仰回了身子道:“我太忙,哪裏顧到這些?怎麼——這事有什麼不妥麼?”
“那裏頭造的有九楹大殿,純楠木建造!”
和珅大吃一驚,楠木建造已經只能是禦用,何況是九楹——這不啻是謀逆造反了!這麼大的事,當初只聽劉全說過一句:“公主下嫁來咱府這是天大的喜訊兒,要仿著乾清宮的樣兒造出正房來,才配得上公主,配得上您這位置。”當時輕輕說過沒當回事,誰知他竟真的在新府裏造了一座“乾清宮”!和珅的心一下子亂了,第一個念頭就是深悔沒有到圓明園外新府那邊實地踏看,惹出這麼大的禍,怎麼了,誰來當?按捺著心頭的驚慌,和珅極力穩住狂跳的心,問道:“足下這是爲我和珅好,但這事我確實不曉得。你是聽誰說的?實地看過確有其事麼?”
“學生沒有去過。”吳省欽道,“聽他們說,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他們化錢買通工人,直截進去看的……”
“他們?是誰?”
“是……嗯……這個……那個……”
“我跟前的人都是我的心腹。你不要怕。”
和珅臉上已沒了懶散之容,站起身來踱了兒步,轉身對瑟縮不安的吳省欽道:“我自問對皇上,對天日都是光明磊落。有人在後邊搬弄是非,其實是想陷害我。你看我身後站的是誰?”
吳省欽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驚訝地看和珅。和珅背後空空蕩蕩,沒有人。
“我身後站的是當今萬歲。”和珅道,“誰想搬石頭砸自己腳,決沒有好下場;反之,誰想于于社稷有益,就得和我站在一起。因爲……鶴唳一聲,鳴聞九天,這不是對籬笆間啄食的
說的話!”
吳省欽歎息一口,望一眼門外越下越大的雪,說道:“卑職也是這樣想……是曹錫寶,還有方令誠、馬祥祖他們……要聯章彈劾和相……”
“馬祥祖?是那個要學曹的?”和珅臉
又青又白,睜大了眼一閃爍,又眯縫了起來,冷笑一聲,說道,“有沒有大員攪在裏頭?比如說,什麼總督巡撫,或者王公貴胄參與其事?”
吳省欽搖了搖頭,說道:“這卑職就不知道了。這是惠同濟喝醉了酒,告訴我說‘他們要做大事’,我問:‘這人血染紅頂子的事豈同兒戲?是劉中堂交待的事不是?’他胡天胡地說:‘劉墉是什麼人?不趟這汪渾,大約只是個知情……’又說得等錢東注進京,幾下裏一齊舉發……”
“錢沣!”和珅眼珠骨碌一轉,惡狠狠冷笑道,“你曉得他在哪裏?”
“他在極樂世界!”和珅輕飄飄說道,“襄陽有一條漢,他的靈樞就安安靜靜停在那裏,等著他的家人子弟扶著回到貴州去……”
吳省欽驚恐地望著和珅。
“你不要怕,你作了一件善事。于家于皇上有益的事。既這樣,我少不了擡舉你。”和珅笑道,“這件事你也是與人爲善。就我而言,從來也沒有指令家裏造違製房屋,就是有這房子,也是下頭人不明大禮,昏頭昏腦做出來的。我查明了是要
分他們的。就是曹錫寶和方令誠我也不會怎樣他們,因爲他們是匡正我的過失才這樣做的。何必要難爲人呢?只是事起倉猝,我還有些不明白,這樣的事他們未見我,光明正大說了——像你一樣,豈不更好?再者,我也不明白,你們是同年,爲什麼不背後勸說他們一下呢?”
吳省欽怔住了,告密又賣友,原本他就十分自慚自疚,是說明原由,和姗姗的事東窗發作,馬祥祖和曹錫寶要在明倫堂和他理論?是懼怕扳不倒和珅,引得玉石俱焚?是想升官,投靠和珅這棵大樹?還是……抑或覺得他們做事瞞著自己;心中妒火難耐……也許都有,只是他自己說不清楚,或者事件太大,他不敢說得清楚……想了半日,說道:“曹錫寶幾個人都是我的同年朋友,我決沒有賣友的心。只是……想提醒大人,小心著有人暗算。”
“暗算我的人還沒有生出來。”和珅格格一笑。雖然還看不透眼前這個活寶,但這件事事涉錢沣大概不會錯到哪裏去。他和善地上前拍拍吳省欽肩頭,說道:“這會子我還進去見……
乾隆皇帝22 瑣小人奔走賣朋友 寂寞後病狂剪蒼發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