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目送陳世倌出殿,心中兀自感慨不已。想到張廷玉年邁,鄂爾泰多病,且二人執政日久,門戶各立,一滿一漢各有一幫弟子、信,連他們自己也製約不住。這個隱憂一直存在心裏不能張揚。眼下一個傅恒文武兼備,一個讷
奉公廉潔勤謹辦差,漢人裏一個劉統勳剛正不阿才智超人,現在又出一個陳世倌,學問淵博,氣量宏大頗識大
是個棟梁之材。想起當年新舊更替、主少
疑時候,廢太子余
乘機蠢動的事,真是百感交集。那時老羽凋零,新羽未豐,捉襟見肘,日夜惶惶不安;如今智士能人輩出,老少一心,共同輔佐,內心裏既興奮喜悅又帶著“斯川已逝”的怅惘……
一絲冷風透窗襲入,襲得乾隆微微打了個寒顫,想起還要去給太後請安,便站起身來。高大庸正在西偏殿指揮太監們收拾字畫,忙過來替乾隆換穿鹿皮油靴,吩咐王禮:“把新貢上來的油取來!——主子,外頭賊冷的,依著奴才說,兵部新製的灰氈鬥篷,又厚又大,是主子賞給駐節口外遊擊以上官員的
裳樣子,雖不甚好看,前襟兒都能裹緊,主子就披這個,再大的風雪也管保暖暖和和的……”說著便替乾隆套上,將兩邊綴的明黃紐子在脖項下輕輕扣了。乾隆果然覺得暖和,笑道:“這個的確實用,派人傳旨兵部,趕緊頒賜,咱們別雨過送傘,立了春誰還穿這個呢?”說著便走出殿來。
外面已是雪的世界,一片蒼蒼茫茫,萬花紛飛,宮中的紅牆綠瓦已披上銀裝,成了瓊樓玉宇。狂風呼嘯吹得殿頂上的風鈴鐵馬叮咚作響。掃得地上的積雪來回飄蕩,一個又一個雪旋兒四尋出路,或越牆而去,或鑽進門窗。雖然天寒地凍,各宮各殿前守護的侍衛
兵都站得釘子似的,太監們有的在堆雪人雪象,有的用甕存貯雪
,准備來年禦用煎茶,一個個滿頭滿身的雪,幹得十分精神,給這座曆盡滄桑的紫禁城增添了許多生氣。
裹著厚重的軍用鬥篷,涼風涼雪迎面撲來,乾隆頓時精神一爽,一天勞倦清洗盡淨。他慢慢踱著,傾聽著腳下的雪被踩得咯咕咯咕的響聲,出了永巷。在天街口,乾隆向軍機低矮的排房望去,黑黝黝的門洞棉簾敞開,似乎有人在裏邊生火,門口飄著輕煙,門內人影幢幢。他不禁想起,那年也是這個天氣,在軍機
認識了錢度。一個皇帝,一個身無功名的小小書辦,互不相識圍爐吃酒,談地方吏治、談治
方略,現在已經被官場傳爲美談。想來還像昨日的事……他向軍機
跨了一步,又覺得自己有點神經失常,不禁暗自一笑,轉身便向慈甯宮走來。
乾隆進了慈甯宮儀門,繞過大拜殿即命從人留步待命,獨自一人沿著東廊漫步走進寢宮,幾個丫頭太監正在滴檐下扇爐子化雪
煎茶、給過冬蝈蝈換食,都不防他穿著這種鬥篷進來,直到近前,太監秦媚媚才眯著眼瞧見,忙不疊地跪下,打千兒請安,扯著公鴨嗓兒賠笑謝罪道:“好我的主子萬歲爺哩,您穿著這麼一件灰不愣登的大鬥篷,身條兒也不同往常了,連奴才這雙狗眼都認不出來了!老佛爺今個兒高興,晌午進了一大碗老米膳,莊
王福晉進的西洋火
也對了佛爺的胃口,整整進了一條
子,還進了半碗酸菜小五花肉絲湯。一則怕停了食,二則老佛爺愛雪,也不想歇中覺,先叫兒個皇孫過來解悶兒說笑,這會子是和幾位老太妃、貴主兒賞字畫兒玩呢!”一邊說,一邊挑簾,請乾隆進來,幾個宮女給乾隆解那身行頭。乾隆乍一進屋,什麼也看不清,良久才適應了。果見太後在西暖閣紗格子裏和幾個女眷觀賞字畫。太妃耿氏、齊氏、李氏都在。耿氏陪坐在側,齊、李二人陪侍身後。貴妃納蘭氏對座,側邊是諄妃汪氏,圍著桌上一幅畫看得入神,竟都沒有留心乾隆進來。乾隆悄悄走近,隔著納蘭氏的肩頭向桌上看時,卻是一幅《洛神車馬圖》。畫的是洛
之濱,曹子建肅然悚立于秋葉凋零的楊柳之下,怅然仰望對面,中間隔著一泓秋
。河對岸雲騰霧罩,一輛龍車,飽馬怒騰,隱約間萬神相隨,寶幡、
帶隨風飄搖。中間簇擁著洛神,雲鬓妙發,風環垂蘇尊貴無比。洛神雙眉颦蹙,斜對下方曹植,似乎在輕輕諄囑著什麼。曹植卻一臉茫然,雙手略略平攤,似乎在嗟歎,又似乎在呼喚……畫圖已經很舊,紙邊發黃變得有些焦脆,卷軸卻是新的,畫兒左下方題跋已漫患不清,上下天地押著密密麻麻不計其數的圖章,顯見是一幅極爲名貴的古畫。乾隆不禁問道:
“是誰的手筆?”
衆人一齊轉臉,見是乾隆,那拉氏頭一個跪下請安。諄妃也隨著跪下,幾個太妃忙斂手後退,太後鈕祜祿氏笑著摘下老花鏡,說道:“皇帝來了,也不叫他們禀一聲兒,嚇得我們娘兒們一跳!我算計著你還要一個時辰才過來呢!這是你十六叔家買的,花了一萬多銀子,說是吳道子的畫兒,名字都辨認不出了,說是給我上壽用的,怕假了,請我尋個行家鑒別。我只覺得好,哪裏辨得出來?倒是你讀的書多,你給瞧瞧。”“是!”乾隆陪笑道:“不過兒子也不善鑒別古董,明個兒叫翰林院的紀昀進來仔細看看就明白了。”說著俯下身子仔細看畫,又盯著眼辨認題跋,口中說著,“吳道子善畫觀音神道,斷不會舍長就短畫這個人物山。不過這兩個字確實是‘吳道’,也真怪了!”因見諄妃汪氏和太妃齊氏兩人都還在氈墊墊跪著,便問:“你們是怎麼了?”齊妃和汪氏只是叩頭卻不回話。太後在旁笑道:“這是你十六叔定的規矩。汪氏是降下去的嫔媵,齊氏是受了你三哥的牽累……在這裏我給她們討個情兒,兔恕了這一層兒吧!”
“起來吧,”乾隆微微一笑。他想起來了,莊王允祿專管宮掖內廷的皇族事務,確實上過一個條陳:罪余阿哥之母及有罪宮嫔見君,降等與外官王爵福晉等同禮儀——自己照准了的。齊妃生的阿哥弘時,是自己的三哥,因圖謀帝位被雍正勒令自盡。汪氏則是爲一件小事杖笞宮婢致死,被黜爲嫔的。眼見二人可憐巴巴跪著不敢動,乾隆大動恻隱之心,待二人萬福謝恩了,說道:“大雪天你們過來侍奉老佛爺,這就是孝心。有此一念,天必佑之。膚就特免了你們這一條。汪氏的事己經過去幾年了,朕原就要赦你,自今兒起你晉你的妃位。齊姨更加這樣,朕小時候你常抱著朕玩兒,在禦花園騎著你肩頭摘葡萄……三哥有罪,是他的事,你又不知道,何罪之有呢?老佛爺素來待見你,代朕多討她老人家歡喜,朕還預備將弘晝額娘耿氏也晉爲皇太貴妃,你也一並晉上——你們位份太低,陪老佛爺也不相宜。”兩個女人聽著乾隆言談如說家常,句句
貼入微,說到心上,想起自家
境,不禁淚
奪眶而出,只拿手帕……
乾隆皇帝10 追往事汪氏複妃位 維皇德太後理宮務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