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白渦第4節上一小節]他到車站。他們在黃昏的便道上分開走,她幾次要攙扶他,他拒絕了。這裏離她的家太近。
“有點兒醉了吧?”
“還行,我平時不喝酒。”
“印象怎麼樣?”
“人很老實,可是太軟弱……”
“窩囊廢!”
“不能那麼說,畢竟是你丈夫。”
“我有時也可憐他。可是如果你是個女人,你一天都不會跟他過。”
“我明白你的心情。”
“已經快十年了……你別看他愁眉苦臉的,實際上他根本沒什麼追求,庸俗的生活對他很合適,你沒看到他釣魚去那高興勁兒,樂觀得很呢!買一件便宜貨能自在好幾天,真不明白他居然能給學生講製圖課!我看他就希望這樣混下去……”
“不能勸勸他麼?”
“罵得狗血淋頭也沒用。我罵累了。我懶得跟他說這些。”
“乃倩,你很不幸。”
“我知足了。只要你哪怕明白一點點。”
“我全明白。”
“不一定。……兆路,我反正想開了,我得活得開心點兒,要不就悶死了……”
“我明白,明白。”
“兆路……”
他們不知不覺走出了一站地,依偎在建築物的影裏。周兆路不知是爲她還是爲自己感到難過。他抱著她的肩膀,預感到他們的關系可能要持續下去,不會像他理智上希望的那樣很快結束。
“乃倩,以後在單位舉動要約束些。”
“……我管不住自己。”
“我們有機會在外邊見面的。單位裏人多眼雜,讓人猜疑就不好了。”
“我會小心的……失去你我可受不了。我下決心抓住你,絕不撒手。”
“以後……少單獨到我辦公室來。”
“好的。我一下……”
她並沒有約束自己。她竟然在他睡午覺時溜到他身邊來。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燃燒的慾望。愛撫的表白已經無法使她滿足。她要行動、行動!周兆路卻憂心忡忡。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又一次墮落,還是一次嶄新的升華。誘惑和恐懼籠罩了遠方的北戴河。
他想起了北戴河帶著腥味兒的涼爽的海風,恍惚覺得他和她正在柔軟的黃沙上走。前年他到過那裏,讓蚊子叮得滿大包。如果沒有蚊子,那兒的夜是很迷人的。海在白天平庸,一入夜便神秘了。黑暗中聽著海
一次次爬上沙灘,人就禁不住幻想和歎息。甜蜜的哀傷從海的深
遊來,透過夜
一直流進心裏。那片刻的無所思無所想的感覺令人沈醉。
他決定去,和她一塊兒去。
他早早地打點行裝。妻子爲他准備了換洗的服,買了防蚊油和一包十二塊錢一兩的“大嶺山工夫紅茶”。他自己逛了好幾家商店,挑了一件有花格子的尼龍泳褲。晚上睡覺前試了試,緊繃繃的,有點兒小了。他把它疊好裝在旅行包底層。
“真想讓你把我帶上。”妻子說。
“你有空兒嗎?”
“不行了,快開學啦。教育局也有療養名額,可誰知道什麼時候能輪到我們基層教師的頭上?”
“以後會有機會。實際上……也沒什麼意思。”
“你把小磊帶上吧?”
“恐怕沒有多余位,單位裏的人幾年才輪上一次,我怕影響不好……當然你要想陪我去,我跟總務科說說還是可以的。”
“我是說著玩的。”
妻子沒再提這件事。她在中學當語文教師。六五年他經人介紹認識她時,她剛剛從師範大學畢業。她是上海人,在北京舉目無,兩個人一接觸就很
近。他那時在業務上正發奮,對婚姻不怎麼熱心。見她生得很端正,脾氣又格外溫順,他便同意交往了。結果只談了小半年,兩人就高高興興地結了婚。他覺得這女人對自己正合適。家裏和同事們也都很滿意,說這個女人真不錯。他們很少吵架,但也沒有多余的激情,日子就這麼平平淡淡穩穩當當地過下來了。鬧別扭的時候也有,他們只是互不理睬,從來沒有惡語相加,最後總是以不知不覺地
密交談起來而告終。除了結婚時休探
假,他們沒有出去遊玩過。他開會到過許多城市,而她的落腳點不是北京就是上海父母家。她教書有假期,但他從來沒有利用過,她也不提。她永遠只是爲她的學生和家庭而忙忙碌碌。
這一次他又要單獨行動了。另一個女人會陪伴他。看著妻子爲他細心地收拾提包,他心裏有點兒不是滋味。臨行前那個晚上,他的身格外興奮,把自己和妻子搞得很累。妻子很愉快,也很驚訝。
“我已經沒有吸引力了。”她不好意思地撫摸著他。
“你很好,真的……”
“到了那兒要注意身。”
“我身很壯,不是麼?”
“吃東西要注意,別拉肚子。”
“我懂,我是醫學專家。”
“又說大話……”
夫妻倆叽叽咕咕地說著笑著,很晚才睡。他熱情得仿佛要和妻子訣別似的。他竭力把北戴河之行想像得平淡無奇,但每每想來都預感到前面隱伏著不可知的災難。那個女人魔鬼似地立在黑漆漆的海灘上,向他伸出了蒼白的雙臂。他想逃開,躲到與妻子共創的現時的歡娛中去。
他躲不開她,他知道。在爆炸似的快感中他想的不是妻子,而是那張豔的面孔。他恨不得撕碎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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