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不群躺在船艙中,耳聽河拍岸,思
如湧。過了良久,迷迷糊糊中忽聽得岸上腳步聲響,由遠而近,當即翻身坐起,從船窗縫中向外望去。月光下見兩個人影迅速奔來,突然其中一人右手一舉,兩人都在數丈外站定。嶽不群知道這二人倘若說話,語音必低,當即運起“紫霞神功”,登時耳目加倍靈敏,聽覺視力均可及遠,只聽一人說道:“就是這艘船,日間華山派那老兒雇了船後,我已在船篷上做了記號,不會弄錯的。”另一人道:“好,咱們就去回報諸師伯。師哥,咱們‘百葯門’幾時跟華山派結上了梁子啊?爲甚麼諸師伯要這般大張旗鼓的截攔他們?”嶽不群聽到“百葯門”三字,吃了一驚,微微打個寒噤,略一疏神,紫霞神功的效力便減,只聽得先一人說道:“……不是截攔……諸師伯是受人之托,欠了人家的情,打聽一個人……倒不是……”那人說話的語音極低,斷斷續續的聽不明白,待得再運神功,卻聽得腳步聲漸遠,二人已然走了。嶽不群尋思:“我華山派怎地會和‘百葯門’結下了梁子?那個甚麼諸師伯,多年便是‘百葯門’的掌門人了。此人外號‘毒不死人’,據說他下毒的本領高明之極,下毒而毒死人,人人都會,毫不希奇,這人下毒之後,被毒者卻並不斃命,只是身上或如千刀萬剮,或如蟲蟻攢齧,總之是生不如死,卻又是求死不得,除了受他擺布之外,更無別條道路可走。江湖上將‘百葯門’與雲南‘五仙教’並稱爲武林中兩大毒門,雖然‘百葯門’比之‘五仙教’聽說還頗不如,究竟也非同小可。這姓諸的要大張旗鼓的來跟我爲難,‘受人之托’,受了誰的托啊?”想來想去,只有兩個緣由:其一,百葯門是由劍宗封不平等人邀了來和自己過不去;其二,令狐沖所刺瞎的一十五人之中,有百葯門的朋友在內。
忽聽得岸上有一個女子聲音低聲問道:“到底你家有沒有甚麼《辟邪劍譜》啊?”正是女兒嶽靈珊,不必聽第二人說話,另一人自然是林平之了,不知何時,他二人竟爾到了岸上。嶽不群心下恍然,女兒和林平之近來情愫日增,白天爲防旁人恥笑,不敢太露形迹,卻在深宵之中到岸上相聚。只因發覺岸上來了敵人,這才運功偵查,否則運這紫霞功頗耗內力,等閑不輕運用,不料除了查知敵人來曆之外,還發覺了女兒的秘密。只聽林平之道:“《辟邪劍法》是有的,我早練給你瞧過了幾次,劍譜卻真的沒有。”嶽靈珊道:“那爲甚麼你外公和兩個舅舅,總是疑心大師哥吞沒了你的劍譜?”林平之道:“這是他們疑心,我可沒疑心。”嶽靈珊道:“哼,你倒是好人,讓人家代你疑心,你自己一點也不疑心。”林平之歎道:“倘若我家真有甚麼神妙劍譜,我福威镖局也不致給青城派如此欺侮,鬧得家破人亡了。”嶽靈珊道:“這話也有道理。那麼你外公、舅舅對大師哥起疑,你怎麼又不替他分辯?”林平之道:“到底爹爹說了甚麼遺言,我沒
耳聽見,要分辯也無從辯起。”嶽靈珊道:“如此說來,你心中畢竟是有些疑心了。”林平之道:“千萬別說這等話,要是給大師哥知道了,豈不傷了同門義氣?”嶽靈珊冷笑一聲,道:“偏你便有這許多做作!疑心便疑心,不疑心便不疑心,換作是我,早就當面去問大師哥了。”她頓了一頓,又道:“你的脾氣和爹爹倒也真像,兩人心中都對大師哥犯疑,猜想他暗中拿了你家的劍譜……”林平之
口問道:“師父也在犯疑?”嶽靈珊嗤的一笑,道:“你自己若不犯疑,何以用上這個‘也’字?我說你和爹爹的
格兒一模一樣,就只管肚子裏做功夫,嘴上卻一句不提。”突然之間,華山派坐船旁的一艘船中傳出一個破鑼般的聲音喝道:“不要臉的狗男女!胡說八道。令狐沖是英雄好漢,要你們甚麼狗屁劍譜?你們背後說他壞話,老子第一個容不得。”他這幾句話聲聞十數丈外,不但河上各船乘客均從夢中驚醒,連岸上樹頂宿鳥也都紛紛叫噪。跟著那船中躍起一個巨大人影,疾向林平之和嶽靈珊
撲去。
林嶽二人上岸時並未帶劍,忙展開拳腳架式,以備抵禦。嶽不群一聽那人呼喝,便知此人內功了得,而他這一撲一躍,更顯得外功也頗爲深厚,眼見他向女兒攻去,情急之下,大叫:“手下容情!”縱身破窗而出,也向岸上躍去,身在半空之時,見那巨人一手一個,已抓了林平之和嶽靈珊,向前奔出。嶽不群大驚,右足一落地,立即提氣縱前,手中長劍一招“白虹貫日”,向那人背心刺去。
那人身材既極魁梧,腳步自也奇大,邁了一步,嶽不群這劍便刺了個空,當即又是一招“中平劍”向前遞出。那巨人正好大步向前,這一劍又刺了個空。嶽不群一聲清嘯,叫道:“留神了!”一招“清風送爽”,急刺而出。眼見劍尖離他背心已不過一尺,突然間勁風起,有人自身旁搶近,兩根手指向他雙眼
將過來。此
正是河街盡頭,一排房屋遮住了月光,嶽不群立即側身避過,斜揮長劍削出,未見敵人,先已還招。敵人一低頭,欺身直進,舉手扣他肚腹的“中脘穴”。嶽不群飛腳踢出,那人的溜溜打個轉,攻他背心。嶽不群更不回身,反手疾刺出。那人又已避開,縱身拳打
膛。嶽不群見這人好生無禮,竟敢以一雙肉掌對他長劍,而且招招進攻,心下惱怒,長劍圈轉,倏地挑上,刺向對方額頭。那人急忙伸指在劍身上一彈。嶽不群長劍微歪,乘勢改刺爲削,嗤的一聲響,將那人頭上帽子削落,露出個光頭。那人竟是個和尚。他頭頂鮮血直冒,已然受傷。那和尚雙足一登,向後疾射而出。嶽不群見他去路恰和那擄去嶽靈珊的巨人相反,便不追趕。嶽夫人提劍趕到,忙問:“珊兒呢?”嶽不群左手一指,道:“追!”夫婦二人向那巨人去路追了出去,不多時便見道路交叉,不知敵人走的是哪一條路。嶽夫人大急,連叫:“怎麼辦?”嶽不群道:“擄劫珊兒那人是沖兒的朋友,想來不至于……不至于加害珊兒。咱們去問沖兒,便知端的。”嶽夫人點頭道:“不錯,那人大聲叫嚷,說珊兒、平兒汙穢沖兒,不知是甚麼緣故。”嶽不群道:“還是跟《辟邪劍譜》有關。”
夫婦倆回到船邊,見令狐沖和衆弟子都站在岸上,神情甚是關切。嶽不群和嶽夫人走進中艙,正要叫令狐沖來問,只聽得岸上遠有人叫道:“有封信送給嶽不群。”勞德諾等幾名男弟子拔劍上岸,過了一會,勞德諾回入艙中,說道:“師父,這塊布用石頭壓在地下,送信的人早已走了。”說著呈上一塊布片。嶽不群接過一看,見是從
衫上撕下的一片碎布,用手指甲蘸了鮮血歪歪斜斜的寫著:“五霸岡上,還你的臭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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