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鳳棲昆侖第32回 繞船明月江水寒上一小節]卻也由不住全身抖戰成團。鶴爪鐮隨手而墜,當地落向船板。
一蓬燈光直射而前,照向胡秋陽臉上。
“簡先生,這個人要不得……”
說話的人竟是張順,手裏的號燈,匹練般射出一強光,直照得胡秋陽滿臉生花。
燈光射,更看見對方染滿鮮血的身上。顯然方天星的那一劍,極是不輕。
“簡先生,快下手吧……可不能放過他了,這家夥壞透了……”一面說著,張順已跑到近前。
胡秋陽原已垂下的頭,蓦地仰起。直向簡昆侖逼視過來,他卻也是一條漢子,在此命攸關的要緊關頭,卻也不曾開口討饒,向對方說上一句軟話。
張順饒是不解地偏頭向簡昆侖打量不已。一旁的方天星也只是冷眼旁觀。
各方期待之下,簡昆侖忽地冷笑一聲:“聽說你功不錯,我若是饒你不死,你回得去麼?”
胡秋陽料不到對方忽然間竟會有此一問,不由得愣了一愣。哼了一聲,他冷笑道:“大概還死不了吧!”
“既是這樣,我們就結個善緣,望你好自爲之……”
話聲微頓,轉向一旁方天星望著:“三哥意下如何?聽你一言行事!”
胡秋陽厲內荏的目光,不覺轉向方天星望去。
方天裏哈哈一笑,上前一步:“兄弟你天仁慈、好心好報。要是落在我的手裏,可就沒有這麼好說話了!”
“三哥的意思,是饒他不得?”
“對!”張順急道,“饒不得呀!”
方天星一笑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兄弟既已說了,饒他一死,豈能再有反悔之理,且放他去吧!”
簡昆侖一笑說:“小弟遵命!”隨即抽回了壓在對方身上的長劍。
便在這一霎,胡秋陽倏地躍身而起,施了個海燕掠波之勢,噗地紮入中。
燈光照射之下,面上不過輕輕泛起了一絲紋路,更不見
花的翻動,對方偌大身子,活像是一條大魚,便自一縱而去。
這一手入輕功,直把眼前衆人看了個目瞪口呆。
張順趕向船舷,向著江看了一眼,跌足歎道:“他還是跑了!完了!完了!”
方天星一笑說:“原來就是放他跑的……”隨即轉向簡昆侖道,“此人狡猾詐,在萬花飄香素有詭智。甚蒙柳蝶
看重,今日機會難能,你卻又爲什麼把他放跑了?”
張順再次歎道:“他這一跑,後患無窮……簡先生你的心太軟了……”
簡昆侖微微含笑道:“第一次見面,總該留些情分,二位不必爲他擔心,且待後看吧!”
方天星嘿嘿笑道:“但願你好心好報吧!”隨即轉向張順道,“我們得快點去了!”
張順不帶勁兒地應了一聲,隨即走向船桅,將兩面主帆緩緩升起,大船隨即緩緩向前移動。
容得舵位固定之後,船速漸暢,終至全速前進。
方天星、簡昆侖並立船尾,向著身後的敵船顧盼,卻不見有所動靜。
可以想知,胡秋陽盡管再好,總是負傷不輕,自不能與平日
中行速相提並論,以他身分以及素日自負,決計不會再厚顔立即追上爲敵,倒是大可放心。
漸漸,兩艘大船的距離越來越遠……終至于黑黝黝完全看不清楚。
方天星緩緩說道:“看起來萬花飄香已是大舉出動,未來不久,將是我們雙方決一死戰的時候到了,不知這秦老大、宮老二他們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葯?到底是怎麼的打算?我可真有點憋不住了。”
“三哥大可無憂,這個悶葫蘆應該很快可以解開了。”
“怎麼?”
對于這個新結拜的小兄弟,方天星早已由衷敬佩。聆聽之下,不覺興趣盎然地轉向他望著。
“如果我判斷不差,一切謎底,在前面三江口與他們見面之後即能完全解開……”
“這個我也知道……”
“而且!”簡昆侖說,“我以爲朱先生也應該就在那附近不遠了……”
微微一笑,簡昆侖十分感慨地說:“他們兄曆經萬險,這一次總也能夠相會見面了。”
方天星一振道:“你真的這麼認爲?”
簡昆侖微微點了一下頭。
他確是這麼認爲。只看眼前萬花飄香的八方風雨荟萃,一門精銳俱集的場面,即可想知,今日情勢大非尋常——山而慾來風滿樓,這就有好戲登場了。
船行通暢。
片片花,白雲也似的由船舷兩側包抄而上,把整個船頭都弄
了。
不知什麼時候,竟是起了風。
由于是順風之故,船速極暢,只是舟行起落,頓仰極大,不習慣乘船的人,難免會有點惡心、不舒服的感覺。
朱蕾手托香腮,覺著有點頭暈,卻又不失童心,舍不得乘長風破萬裏的眼前奇樂。
“我看你還是進去睡覺吧!外面風大,又冷!”簡昆侖就站在她身邊,關心地說。
朱蕾偏過臉向他望著,報以甜美的一笑……每一次當她向他注視之時,都有濃郁的蜜蜜情意,似乎也只有這樣的笑,才能略釋內心之鍾情款曲。
“你也來了?”
“來了有一會兒了……”
“那好!”朱蕾把身子坐正了,“我一個人悶得慌,陪著我說話,好不好?”
簡昆侖在她旁邊椅子上坐下來。
朱蕾笑靥輕啓道:“剛才你們打殺的時候,我坐在艙裏都看見了。”
“害不害怕?”
朱蕾哼了一聲,搖搖頭:“一點也不……這些日子,這種事經曆多了,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我看見,你把那個人放走了?”
簡昆侖點點頭:“原來你也看見了,張順爲了這件事氣得了不得,都不想跟我說話了!”
“那你又爲什麼呢!”朱蕾笑靥不失地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不怕他回過頭來報複你麼?”
“如果那樣,我也只有認了!”
微微一頓,他隨即含笑道:“我並不以爲這件事做錯了,這個姓胡的,既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功,當非是無心之輩,我且在他心裏留下一顆種子,以結下次見面之緣,往後等著瞧吧!”
朱蕾點頭笑道:“你的心真好,好心有好報,我且等著瞧,這個姓胡的怎麼來報答你吧!”
說著她微微歎息一聲,道:“昨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我哥哥……好可怕的一個夢……”
“是朱先生?”
爲了避免時忌,簡昆侖等已習慣改口稱呼永曆皇帝爲朱先生,朱蕾微微一怔,才自會意地點點頭。
“我與哥哥已有兩年多沒有見面,真的好想見他!”她說,“昨夜在夢裏見他比從前消瘦多了,而且……”
頓了一頓,她才緩緩說道:“奇怪的是,他告訴我說,明朝就快要完了,要我改名換姓,往南方跑,我不答應,告訴他要死我們兄也要死在一塊……他竟然生了好大的氣,罵我不懂事,還打了我一個耳光,我哎呀地叫了一聲,竟自醒了!”
簡昆侖微微一笑,沒有吭聲。
“可惜我不會解夢……這個夢到底又是什麼意思?”
睜著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朱蕾傻傻地向他看著:“難道說,這裏面顯示著什麼不祥之兆麼?”
忽然她又一笑:“聽人家說,夢都是相反的,要是這樣可就太好了……”
簡昆侖不禁想到了昔日初見玉劍先生崔平之際,崔氏即曾發過亡之歎,歎息明室氣數日漸衰退,已是無可救葯,以之印證朱蕾今日之夢,顯然大非佳兆,一時不禁爲之心內怏怏,真個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自承一腔熱血,恨天無環,卻難當這亡
之痛——真恨不能站起來大吼上幾聲。一消心中郁積的悶氣。
“事在人爲,只要朱先生不失志氣,身邊總應有不怕死的愛志士,像眼前的李將軍,就是一根中流批柱,朱先生身邊要是多有這樣的幾個人,又何愁明室不振,大業不成?”
他振振有詞地說著,目光炯炯有神。
朱蕾看著他,心裏甚是感動,只是她卻又歎息了一聲:“前些日子在吳三桂那邊,陳圓圓曾經告訴過我一些消息,說李將軍吃了幾次敗仗,敗得很慘……不知可是真的?”
這個消息簡昆侖當然也聽說過了。
事實的情況是,李定在孫可望、吳三桂、多铎等大軍聯合包圍下,精力盡失,幾至潰不成軍。傳說目前捍衛在永曆帝身邊的李軍不足三千之數,已不足再當大軍交戰任務,只可擔負必要時的突圍,以及保護永曆帝個人身家
命而已。
正是因爲如此,簡昆侖等四人才有此番聯手救援永曆帝的計劃付諸實施,至于以區區四人之力,究竟又能産生何等作用?是否又能挽回既倒的明室,卻是連他們自己也不敢細想深思,果真局勢如同傳說的江河日下,退而求其次,他們也希望盡一己之力,保全住永曆帝個人的身家命。似乎才是比較切合實際的意念……
簡昆侖心裏盤算著這些,不自禁臉上現出了一種沈,眼望著滔滔江
,更似無限悲憤,這一霎他似乎已深深
會了亡
之痛!那滋味是任何一個有血
正義之人所不能忍受的。
“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
倒是朱蕾的這句話,使他猝然有所警覺,隨著他偏迷的目神,接觸到對方深情的顧盼。
她的一只纖纖素手,卻在這時情不自禁地落在了他的肩上,隨即緊緊地抓住了他……
無限深情,萬般依戀,借助于此纖指柔荑的一觸,悉數地都傳遞過來……
明月當頭,花如雪,他們領受了彼此多情的顧盼,此時此刻,饒是星星知我,明月爲媒,任何一句話,也無庸多說的了。
似乎把先時的來船遠遠抛後了。
事實的情況是,那艘敵船早已改道而行,背道而馳,自不會再爲它擔心。
朱蕾轉回船艙的時候,天已近子夜。
船行欸乃,小風徐吹……
她睡著了。睡夢裏,像是又見著了她朝思暮想的哥哥……
……《鳳棲昆侖》第32回 繞船明月江水寒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第33回 疑是天外白鶴來”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