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啦!”趙一帖一連往前趕了幾步,來不及摘下帽子就嚷了起來:“買賣我給你談成了。這一趟包你大發利市,大掌櫃的你說該怎麼謝我吧!?”
跺了跺腳,身上的雪,石灰面樣地落了一地。
老頭子正歪在炕幾上抽煙,豹皮褥子拖著老長的一大截尾巴,一口煙沒咽下去,嗆住了,一個勁地直咳嗽,眼淚鼻涕流了一下巴都是,身邊的那個花不溜丟的小媳婦,趕忙用手裏帕子給他擦嘴,一面還給他拍拍打打,在心口上順著氣兒。
就這樣折騰了老半天,老掌櫃的才緩和下來。
“兄弟你還真行,老哥哥算是服了你了!”
抱著根旱煙袋杆子,老頭子連連拱手,滿臉的褶子都樂開了:“這裏先謝謝你啦!”
要說“賣相”,老掌櫃的這副尊容可真不怎麼樣,大腦袋瓜、小眼睛,再加上個酒糟鼻子、尖下巴颏兒,也不知是怎麼湊合來著,看著還真“礙眼”。
嘴裏說著,老頭子欠起身子來就要下炕,趙一帖按著他說:“你家還是歪著吧,老哥哥!”
摘下了海龍皮帽子,腦門上那塊大膏葯黑亮黑亮的。不知是怎麼回事,一年四季他頭上膏葯不斷,“趙一帖”這個綽號便是自此而來。
“孫子王八蛋的,今天可真冷,連老護城河都凍上了!”
嘴裏說著,慌不疊地伸著兩只手在炭盆上烤火,一面就在炕幾邊上坐了下來,小媳婦樣的那個女人,趕忙遞上來煙袋,熱茶——
“趙爺,你喝茶……抽煙……”
聲音就像小蚊子嗡嗡那個樣的細。
“喲!九,這可是勞駕啦!”
趙一帖那雙賊眼,只是在九那雙鼓膨膨的大
子上面打轉,張著個嘴,就差一點哈拉子沒有淌出來。
老頭子忽然哈哈笑了。
“今天你就別去了,回頭在我這裏喝湯,我這裏剛來了一批好貨,只要你喜歡,保他日的,由著你先挑……”
哥兒兩個像是一個味兒,一口濃重的本地湖北口音。這裏人習慣把吃飯叫做“喝湯”,單數的你稱作“你家”。
所謂的“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當然不能一概而論,只是眼前這兩人,還真是透著難纏。
外面刮著穿堂子北風,哨子樣地呼嘯來去,鵝毛大雪滿天亂飛,老天爺像是故意跟窮人過不去,都快過年了,對于某些人來說,日子真不好挨……。
那是什麼聲音!?一陣陣地打外面廊棚子傳進來……
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大哭小叫……聲音時高又低,混合著一天的風雪要多淒涼有多淒涼……。
唉!這年頭兒,幹什麼發財的都有,你還別見怪,倒是眼前這個買賣,透著新鮮。
人肉市場!
聽說過沒有?簡單一句話,這叫“人販子”。
那意思就是專門販賣人口爲生,聽著怪刺耳的,幹起來可是一本萬利,且是包賺不賠。
酒酣耳熟。
老掌櫃的想是多喝了幾盅,眼睛都紅了。
“兄弟,你可說准了?王府的大管事准能來?”
“錯不了!”趙一帖往嘴裏狠塞了一塊羊肉:“午時不來,未時准到,最少三十個,都要年輕的!”
“你放心,別說三十個,五十都有,都給你准備好了!”
說話的是二掌櫃的,人稱“二把頭”,姓江名順,外號“鐵頭”,光葫蘆頭上有個老大的疙瘩,說是“練”出來的,給他撞上一下可不是好玩的。
老掌櫃的這才放心了,一大口喝了杯子裏的酒,抓著趙一帖的胳膊,眼睛裏直冒紅光。
“兄弟你放心,老哥哥我說話算話,咱們按人頭給賬,一個人五兩,三五一十五,一百五十兩銀子,我是一個大子兒也少不了你的!”
說著往脯上拍了一巴掌:“保他
日的,來,這是三十兩的莊票,先收著,下面的一總算!”
票子由折著的袖子裏拿出來。
打開來看看,本地武昌府“老盛莊”的票子,錯不了,趙一帖收是收了起來,卻又賊忒忒地笑了。
“老哥哥,不是說好了,另外還有五十兩的茶錢嗎,你也許是忘了!”
“啊……”老掌櫃的裝模做樣地擠著一雙三角眼,忽然笑了:“啊……啊……行……行……是有這麼回事,少不了你的,回頭一定給!”
歪過臉,看著他的老把弟江順說:“小東門的曹老婆子別是給我們掉什麼花招吧,保他日的,再不來提貨,‘條子’都瘦了,一掉肉,狗都不要!”
把姑娘叫成“條子”,小子叫“肉號”也算是邪門兒。
曹老婆子在本地大名鼎鼎,專司姑娘買賣,俗稱的“牙婆”便是,當然有她一手,不是個省油的燈。
鐵頭江順眯著眼睛笑了:“諒她也不敢,她曹老婆子就算是個刺猬,咱們照樣用鐵手套拿她,放心吧老把頭,不出一個時辰,她准能到……”
“嘿!”老頭子這才算真的放心了,酒糟鼻子上直冒油,哈哈大笑了幾聲:“這麼說,今年這一寶算是押上了,保他日的,來!我們到後面瞧瞧去!”
雖說是四面都紮著棚,可也禁不住這陣子穿廊疾風,給人的感覺簡直就像是光著身子沒穿裳似的,針紮的那樣疼。
地上釘著樁子,那些子人哪……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黑壓壓一大片,牲口樣的,兩個一把,十個一串,都用繩子穿著,一總用鐵鏈子鎖著。
男人一邊,女人一邊,當中用一扇席子隔著,四面鋪著稻草,散著老棉花套被。那些子人,一個個蓬頭垢面,鸠百結,只是坐著發呆。
四個小夥計,挑著一大桶熱,說要“淨臉”啦!隨即把人兩個兩個地帶過來。
一個人臉上先澆上一勺熱,再由一個用溫布巾狠命地在臉上手上擦,像是給牲口褪毛那個樣。
“對啦……”二把頭江順在一邊嚷著說:“狠狠地擦,給扒下一層皮來!太髒了,簡直是豬!”
老掌櫃的咳了一聲,大聲招呼著說:“大家都聽好了,你們可是走運了,這裏王府買奴,要年輕力壯的,自己收拾收拾,這可是你們出頭的日子,想要過舒服日子,還是再找碼頭,保他日的,那可是全看你們的命了!”
這麼一說,大家才明白了,“轟!”地一下子俱都有了精神,不用招呼,自己先搗飾起來。
“怪可憐的!”趙一帖袖著兩只手,大發善心地道:“這一路上可也真夠他們受的,我說老把頭——就賞頓飽的吧!吃飽了也看著精神!”
“這還用你說!”老掌櫃的說:“早預備下了!還能叫他們餓著!我說,來呀,開飯啦!”
外面早准備下了。
大窩窩頭,用籮筐盛著,熱騰騰地擡了進來,頓時興起了一陣騒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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